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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子轻不肯训陆与庭,说他不是狗。
这话不知道戳中了陆与庭的什么地方,他非要说自己是狗,非要当狗。
陈子轻黑着脸在沙发前来回走动,他扭头瞪陆与庭。
少年坐在那儿,双眼死死盯着他,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。
陈子轻坐飞船的副作用还没完全缓解,他身体不舒服,又被陆与庭双膝的血迹刺得眼睛疼,心更疼,几种感受交织着碰撞摩擦,导致他脑子里某根神经一下下抖颤。
“如意!”
立在角落的机器人应声启动,眼睛瞬间亮起来,发出冰冷的机械音:“在。”
陈子轻严厉道:“你把小花或者阿旺的绳子拿给我!”
机器人立刻就将一条狗绳送到他面前。
陈子轻把狗绳圈成圈拿在手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的人。
陆与庭和他对视,哭红的眼里有什么在闪烁。
陈子轻说:“跪下。”
陆与庭双手撑着沙发,身体往地板上挪。
“啪”
陈子轻丢掉狗绳蹲到他面前,抓住他胳膊阻止他的动作:“你真跪啊?!”
“陆与庭,你再这样,我真要带你去医院了。”陈子轻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,“听到没有!”
陆与庭显然是没听到,他用一种偏执又神志不清的目光盯着陈子轻:“要不要我跪?”
陈子轻抓他胳膊的力道收紧:“不要。”
陆与庭的鼻息里充斥着血腥味,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,味道依然让他厌恶,他神经兮兮地从唇齿间溢出三个字:“我欠你。”
陈子轻听不懂:“你什么时候欠我啊?”
问完就冷不丁地想起来一些片段,发癫那个世界,他要背叛原主的身边人给他下跪忏悔,祈求他的原谅,这是他的任务,他没完成,失败了。
陈子轻把陆与庭胳膊上的衬衣抓得皱巴巴的:“你不是说虚拟是虚拟,现实是现实吗,怎么又要混在一起?”
陆与庭微微阖着眼眸:“他们都跪了,就差我。”
陈子轻呆了呆,他怎么不记得那几个目标都跪了?难道他跟陆与庭的记忆有偏差?肯定是陆与庭这时候发病了意识不清楚,神经错乱了。
算了,这不是重点。
“你跟谁比呢,那你天天儿的弄我,他们是不是也要天天儿的……”陈子轻目睹陆与庭面容扭曲,“这就听不下去啦。”
陆与庭偏头流泪。
陈子轻站起来把他抱在怀里,摸着他的脑袋,让他被泪水濡湿的脸贴上自己的胸口:“好了好了,我不往下说了。”
陆与庭安静地哭了会,哑声道:“你把我的通讯器打开,登进我的个人网域,有串代码是我的主治医生。”
陈子轻一愣。
陆与庭恹声:“你联系他,让他给我寄药。”.
陈子轻按照陆与庭所说联系那位医生,简单说了他的情况。
药来得快。
陈子轻看着陆与庭把药吃下去,才长长地舒口气:“药放在我这,我每天会提醒你吃。”
陆与庭没什么血色的唇轻动,陈子轻抢先道:“不准说不。”
“我想吐。”陆与庭的气色很差。
陈子轻慌里慌张地给他拿来垃圾篓:“吐吧。”
陆与庭又不肯吐了。
“你吐里面有什么关系。”陈子轻说,“要是你不想被我看见,那我不看就是了,我让如意清理垃圾,换垃圾袋。”
陆与庭还是那副死样,眉头皱着,又难受又倔。
陈子轻没办法:“我去给你拿轮椅,推你去洗手间吐,这样可以了不?”
“你陪我。”陆与庭黏黏腻腻地看他一眼。
“好吧好吧,你想吐了就跟我说。”陈子轻拿开医药箱,给他处理残肢上的伤口。
陆与庭靠着沙发背,眼帘垂下来,周身弥漫着疲倦的气息,他不做表情的时候,是有些阴沉的,就像是现在。
而他的阴沉总伴随戾气和躁郁,眼尾发红,随时都会哭。
陈子轻以为他不会再闹了,哪知他不声不响地来一句:“老婆,你真的不训我?”
这事儿还没翻篇?
陈子轻把沾血的棉球扔掉,换新的:“等你犯了错,我会训你的。”
陆与庭“嗯”一声:“什么错?”
“原则性的错误。”
陆与庭似乎是有了点精神,他的后背离开沙发,上半身微微前倾着弓了弓腰:“比如?”
陈子轻手上动作不停,轻轻柔柔的,生怕弄疼了他:“比如你彻夜不归,撒谎说是在朋友家,实际是在外面鬼混。”
陆与庭愣怔半晌,笑道:“这比星球爆炸还不可能。”
下一瞬就不笑了,也不说了,躺回沙发里,恢复成先前的低迷样子。
陈子轻吹吹他膝盖上的伤处,忽然想起来个不大不小的事:“我做任务那会儿不是训过你了吗,难道我记错了?”
陆与庭面无表情:“没记错。”
陈子轻茫然地抬起头:“那你干嘛还让我训你,”
陆与庭深情地对他一笑:“我怕时间久了,不记得你训我的滋味了,你有必要帮我重温重温。”
陈子轻翻了个白眼:“我看这完全没必要。”
“怎么没必要。”陆与庭眉头紧锁,“我逞能装逼,导致自己的身体受伤让你紧张难受,你应该罚我。”
陈子轻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,点点头说:“这倒也是,那你今明两晚一个人睡。”
陆与庭面色一冷:“不是这种惩罚。”
陈子轻哼了哼,在他大腿内侧的肌肉上掐了一下:“你还挑上了。”
那一下不疼,陆与庭全身紧绷,喉头滚了滚。
陈子轻看他不好好坐着:“你膝盖还没包扎呢,假肢没法装,要去哪儿?”
“去书房写检讨。”
陈子轻都要怀疑他吃的药是不是过期了:“爬着去啊?”
“嗯,爬着去。”
陈子轻让机器人推来轮椅,指着轮椅对已经爬到地上的自家老公说:“坐上来。”
陆与庭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
陈子轻下命令,陆与庭眼睫颤动地仰视他,好看的下颚线收着,那双能让人心动的眼睛注视过来,可怜又委屈:“我腿疼,自己坐不上去。”
“这会儿知道自己疼了啊,刚刚不是还要爬着上楼吗?”陈子轻做出一副狠心的姿态,“坐上来!”
陆与庭缓慢地眨了眨眼睛:“哦。”
少年的双手握住轮椅,他十指过度用力显出冷白泛着青色,慢慢地将身体往上撑,没包扎的膝盖再次出血,在地上留下一片鲜红血迹。
陈子轻去扶他,一声不吭地将他扶到轮椅上坐着,蹲在他面前重新给他清理伤处,熟练地包扎。
陆与庭的目光从他发顶滑到他后颈:“你男人有病。”
陈子轻没使唤机器人,他自个儿擦地上的血迹。
陆与庭费解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:“陈子轻,你为什么会要一个有病的伴侣?”
陈子轻硬邦邦道:“我乐意。”
陆与庭幽幽地叹息:“精神病是治不好的。”
“可悲的是,你男人不仅仅是个精神病,还是个残疾,他自私的不愿意换身体,偏要用一具残缺的身体拖累你。”陆与庭给他指出一条阳光大道,“你去联邦婚姻局递交申请,第二天就能解除婚约。”
陈子轻徒然就停下手里的动作。
下一刻,陆与庭便将脸凑上去,如愿地挨了一下。
终于舒服了。
为了讨个耳光,还真是不容易,他老婆越发不爱扇他了,这怎么行。
像他这种明明过着别人求不来的生活,却总爱胡思乱想的疯子,就该多扇。.
陈子轻推着脸上带个巴掌印的陆与庭去坐电梯上楼。
到了三楼,陆与庭把手放在他扶着轮椅的手上:“我去书房写检讨,你洗个澡睡一觉。”
“不想睡,”陈子轻边走边说,“我现在好多了。”
陆与庭忽然向他索要一样东西:“那你给我折一朵玫瑰。”
陈子轻怔了下:“一朵就够啊?”
陆与庭轻声:“不敢要太多,怕你不给。”
陈子轻把他推进书房:“你哪次不是要什么,我就给你什么。”
陆与庭冷笑:“那我让你训我,你为什么不训?”
又扯到这上面去了。
陈子轻从后面走到前面,两手按着扶手,近距离地看着他:“陆与庭,你再说这个事,我让你知道十天进不到我身体里是什么感受。“
陆与庭的瞳孔微缩:“光是听都觉得是酷刑。”
陈子轻没去计较他的恐慌有几分真,几分假:“所以你看着办。”
“好,我看着办。”陆与庭揉了揉太阳穴,面露疑惑道,“老婆,你说我以前一个人是怎么过的?“
陈子轻心说,拿着我照片打呗。
“呵,从俭入奢易,从奢入俭难。”陆与庭感慨着转动轮椅,去书桌后方。陈子轻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:“你这膝盖上的伤暂时都没法装假肢,只能躺着,或者坐着了。”
陆与庭沉默下来。
陈子轻故意把嘴巴砸得有点响:“后悔了吧,因小失大。”
陆与庭在心里发笑,后悔什么,难不成要他向那三个人开口寻求帮助,抓阄抓一个背他老婆?他抬起有些红的眼眸笑:“老婆,我想喝奶。”
“不是要写检讨?”
“吃点儿再写,不想空着肚子。”.
陈子轻知道这边搬进来的新的住户是在几天后,他出门遛狗的时候。
夜跑的卢警官迎面跑来,神色如常地和他打了个招呼,声音沉静:“遛狗?”
明知故问完毕,越过他跑走。
陈子轻有点儿懵逼:“阿旺,刚才是什么脏东西闪过去了吗?”
“汪!汪汪!”
黑狗冲着卢落离开的方向狂吠。
“小点声,扰民呢。”陈子轻摸它脑袋,“那别人花钱买了房子,搬过来合情合理。”
“哎,我们搬家吧。”
陈子轻走了几步:“住着挺好的,我们干嘛搬家,谁知道搬到其他地方,是不是就能安稳。”
“没事没事,莫慌,淡定。”陈子轻迎风自言自语,“烦恼是怎么来的呢,是想多了来的,所以少想点,烦恼就会少点,哈哈,没错吧阿旺。“
阿旺仰天嗷呜。
陈子轻牵着它经过一栋房屋,二楼窗户,有个人影站在那。这怎么横看竖看都像是萨泽尔那条大黑蛇?
我的妈,搬来的还不止一个啊。
要死。
怕是三个都在。
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,没事给自己找罪受,他们非要住在这,就让他们住吧。
他是不会挨个上门劝退的,浪费时间,浪费精力,也浪费口水。
陈子轻哼着歌走在洒满月光的路上,反正他和陆与庭好好的,一直都会好好的。.
天蓝星整个夏季的气温都被控制在26度到32度之间,谈不上多炎热。
西瓜是有的,就是贵。
因为它没办法在星球上培育成功,只能从地球上运过来。
普通人顶多为了奖励自己,或是证明夏天来过,勒勒裤腰带买点儿含有西瓜味的营养液,不会斥巨资代购西瓜。
陈子轻是要吃的,他也吃得起,但他回来后的第一个西瓜就没吃完。
原因是陪他吃西瓜的人陷入了沉睡。
陈子轻以为陆与庭跟之前那次一样,只是会睡久一些,没想到他进入了梦魇。
任陈子轻怎么叫,陆与庭都醒不过来。
陈子轻连招魂的方法都试了也没用,他一急,脑子就乱了。
还是陈金席和他通讯,他才想起来可以找他哥。
陈又让他带陆与庭去白家,说是已经跟白引打过招呼了,那位现在人在A区司家陪太太经营婚姻,家里的时空仓设备齐全,只要他过去,白引就远程操作,解开时空仓的验证让他们使用。
人昏着,重量会比醒着的时候重很多。
陈子轻一个人搬不动陆与庭,两个机器人听从他的指令,协助他将陆与庭搬到轮椅上,他急匆匆地推着轮椅下楼。
刚走到门口,外面就传来敲门声。
深更半夜的,会是谁?陈子轻一颗心都系在陆与庭身上,失去了正常的分析能力,否则他就会知道来人的范围是限定的,不就那三个。
陈子轻打开门见到他们的时候,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。
萨泽尔率先开口:“这么晚了,我发现你家里还亮着灯,就过来看看。”
旁边的卢落适时出声:“我也是。”
后方的弗为叼着烟,同样是那意思,往常其实也会亮灯,但基本是三楼卧室,而不是整栋都灯火通明。
这异常现象,自然让他们三个挂念,不放心地上门。
陈子轻站在门里,两手握着轮椅,轮椅上是昏睡的陆与庭,一对儿机器人在他身后,两条狗则是一左一右充当两大护法。
这是他家的全部成员,都在这了。
弗为的视线隔着烟雾射来:“你男人是不是要死了?”
陈子轻脸色骤变:“弗为!“
弗为嘴边的烟掉下来,虽然他听到陈子轻叫他名字很爽,但他并不想看这人生气。
“抱歉,我说话不经过大脑,不是故意的,你就当我放屁,你男人一定长命百岁。”
陈子轻呼吸更快:“你说什么?”
长命百岁,在他们的星球,不也是种诅咒,谁寿命这么短啊!
弗为郁闷地操了一句,他捡起地上的烟,跟条大狗似的,沮丧地走开了。
“我跟弗为不同,不会那么暴躁,更不会口不择言。”萨泽尔温文尔雅,“你告诉我,出什么事了吗?”
陈子轻没回答。
萨泽尔打量轮椅上的人,不多时,他挑了挑眉,浮现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:“梦魇?”
陈子轻的表情证实了萨泽尔的猜测。
卢落在这时说道:“你想带他去时空仓,进他梦里的时空。”
陈子轻往门外推了推轮椅,对门口的两尊大佛命令道:“让开。”
卢落下意识迈开脚步腾出位置,顺了他的心。
萨泽尔的意志要强一些,没照做。
“哪里的时空仓?”萨泽尔搬来这星球前对这里的各个势力都有了解,“白家是吗,我送你去。”
陈子轻拒绝道:“不用。”
个子很高的萨泽尔没俯视他,而是弯腰低头,尽可能地和他平视:“那你打算怎么过去?临时在中央网下单叫飞行器?那会耽误你的时间,我想你应该很担心你的丈夫,希望尽快让他脱离梦魇,我送你,马上就能出发。”
陈子轻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犹豫的痕迹。
“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,请你相信我。”
萨泽尔的态度,神情和语调都十分的令人信赖,这是塔修家族根深蒂固的教养。他竭尽全力为眼前人考虑:“这也不是人情,你不必要还,这只是邻里间的一次帮助,换做其他邻居有需要,我也会……”
陈子轻没耐心听下去:“好了,别说了,你的飞行器呢?”
萨泽尔抬起佩戴一条胳膊,指着手上的漆黑腕表:“在这。”
“原来那架被你丈夫轰碎了,这架是加强版,性能方面要更……”他后面的话被一声咆哮打断。
“别他妈废话了,没看他都要把嘴巴咬破了吗,赶紧送他跟他男人去白家!”弗为见不得陈子轻焦急的样子。
陈子轻瞪了他一眼,他顿时就成了憋气的气球:“快,快点儿吧。”.
萨泽尔开他那架骚包紫的飞行器前往白家,到了那儿,陈子轻跟陆与庭就被迎接进去,剩下三人没能跟上。
“他男人会死吗?”弗为犹如一头困兽,使劲儿扒拉头发。
萨泽尔淡淡道:“梦魇而已,危害不到生命。”
“靠,还以为会死。”弗为的眼里尽是失望,实际他在来的路上催了驾驶员萨泽尔好几次,让对方开快点。
弗为感觉自己离“只要喜欢的人幸福,我就幸福”这离谱的境界不远了:“既然死不成,那他慌什么?”
站在不远的卢落抱着胳膊:“慌来自爱,有多爱,就有多慌。”
“你他妈不说话,没人把你当哑巴!”
弗为臭着脸骂了句,他想到萨泽尔那架飞行器,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该报名考个证,以备不时之需。
……
白家有这星球最先进的时空仓,只能是白家家主,也就是星球的统治者有权限开启。
陈子轻平躺进时空仓,双手放在肚子上,歪着头,一眼不眨地望着旁边那间时空仓里的陆与庭。
白家的管家问道:“陈先生,您准备好了吗?”
陈子轻闭上眼睛:“准备好了,开始吧。”
等陈子轻的意识消失,再恢复的时候,他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,面前是一家三口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饭。
陈子轻没见过陆与庭小时候的照片和录像,可他见到小孩的第一眼,就确定那是陆与庭。
即便小孩只有一双眼睛是蓝色的,其他看不出陆与庭的轮廓。
陈子轻跑过去,发现陆与庭碗里是很稀的粥,准确来说是一碗米汤里混着一点点米粒。
桌上就一盘腌萝卜。
陈子轻见陆与庭捧着碗喝米粥,心头一酸,你怎么没说你小时候这么穷啊?
陆与庭穿着不合身的衣裤,袖子长,裤腿也长,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,他把米粥喝完,舔了舔碗边,小心看了眼那盘腌萝卜,抿抿嘴,没有夹一块吃。
陈子轻心都要碎了。
那腌萝卜一看就臭臭的,咸咸的,他家陆与庭竟然还不敢夹来吃。
陈子轻抹了把脸,吸了吸鼻子,想着回去一定在花园挖一块地种萝卜,给陆与庭腌萝卜干。.
陈子轻不能离开陆与庭,只能在他身边待着。
这里是Y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,偏远得很。根据陈子轻的发现,陆与庭的父亲是陆家的众多私生子之一,他母亲会点驱鬼的招数。这也是陆父娶她做妻子的原因。
陆父做着哪天被陆家接回去,认祖归宗的梦,到那时,他就可以通过从妻子那儿学到的东西,在陆家面前证明自己。
然而这时,陆家根本不会给陆父这种所谓的私生子一个眼神。
陆父也什么都没学会,连个最基本的符咒都画不出来。
在陈子轻眼里,陆与庭的父亲不思进取,母亲贫苦哀愁,而他自己严重营养不良,瘦瘦小小一只。
父亲白天一大早就以一副“要去干大事”的姿态出门,晚上才回来,兜里比脸干净,连半个铜板都没有。
他母亲摆烧烤小摊,他就蹲在边上帮忙削土豆,自己多削一些,母亲就可以少削一些。
陈子轻忍了忍,忍不住地说:“你的手不酸吗,歇一歇啊。”
“哐当”
陆与庭手里的刮皮刀掉在地上,他那小身板哆嗦起来,小脸煞白,颤抖着惊恐大叫:“鬼啊!!!”
陈子轻:“……”
逗死了。
陆与庭小时候竟然怕鬼。
陈子轻却笑不出来,他看着小陆与庭脏兮兮的脸上落满泪水,心里揣满沉甸甸的酸涩。
陆与庭白天让鬼吓到了,晚上不敢一个人睡,他抱着枕头去父母的房门口,手几次抬起来,几次放下去。
连敲门都不敢。
陆与庭坐在门外的地上,脸埋在枕头里,小声地说着什么,陈子轻凑近听,才听见他说的是,“别害我……别害我……”
“不害你。”陈子轻无声地说。
陈子轻陪陆与庭在门外待到后半夜,房里传出砸东西的声响,好像是他父亲要喝水,让他母亲出去倒。
就这么个事。
不多时,房门从里面打开,陆母看见门外的儿子,脸上的愁云惨淡顿时就被她藏起来。
“庭庭,你不在房里睡觉,坐这儿干什么?”
陆与庭说了白天发生的事。
陆母听完就送他回房间,在床边轻轻拍他身子,哄他睡觉,等他睡着了才走。
陈子轻坐在陆母坐过的地方,借着月色看熟睡的小陆与庭。
隔壁隐隐约约有说话声落入他的耳中。
“庭庭不是会撒谎的小孩。我明天早点出摊,在那里给孤魂野鬼烧点纸。”
“纸不要钱?活人都要吃不上饭了,还管鬼?”
“可是不烧纸,我怕那鬼魂会缠上庭庭。”
“那就直接把鬼驱掉!”
“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,不一定能送走,况且驱鬼也要买黄纸和……”
“黄纸我不是前段时间才买了吗,怎么又没了,让你给吃了?”
“我一天到晚在外面那么不容易,你能不能给我消停点!”
“……睡吧。”
“睡睡睡,就知道睡,成天这个那个破事,睡个屁睡!”
“……”
“他妈的,大的小的没一个让老子顺心!”
“等老子回了陆家……”
后面的声音陈子轻听不清了,他拧着眉心:“陆与庭真倒霉,有这种爸爸。”
他妈妈也倒霉,嫁了那种只会在家里横的废物。.
第二天晚上,陆父陆母又发生了争吵,确切来说是陆父一个人在那吼叫,陆母轻声细语的,不和他飙音量。他像是狂躁症,吼声震耳欲聋。
陆与庭蹲在门后捂住耳朵。
陈子轻在他旁边蹲下来,伸过去双手,拢上他捂耳朵的手,拢了个空,没碰到他的皮肉骨骼。
然而陆与庭应该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,整个人一颤。
还是怕。
不过陆与庭这次没有发出惊叫,大概是发现……他是个好鬼。
“没事的。”
陈子轻重复了一句,“没事的。”
他一遍遍地说着,陆与庭始终不言不语。
……
陈子轻说了不知道多少遍“没事的”,命运之手依旧勒住了陆与庭的童年。
陆父满身酒气地从外面回来,眼球暴突,神情癫狂狰狞,他把家里砸得稀烂,拎着把菜刀,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踹门。
当陆父踹开陆与庭的房门时,陈子轻眼皮直跳,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。
尽管他知道这是陆与庭的过去,所有都是定局,他改变不了。但他还是在那一瞬间,本能地冲上去阻挡。
提着菜刀的陆父穿过他身体,他听见一声小动物遭受剧痛的惨叫,回头就见到地上有一条血淋淋的小腿。
也算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陈子轻腿一软,一屁股跌坐在地,全身力气被抽空,眼前一阵晕眩。
陆与庭躺在床上,膝盖处的砍伤不断往外渗血,很快就把他的床被染红,他已经叫不出来,发不出声音了。
陆父把他拖过来。
陈子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,他再次冲上去,把生平会的所有恶毒的话和难听的话都说了个遍,于事无补。
陆与庭另一条小腿也没保住。
那两条小腿被陆父扔到楼下,被几只野狗叼走了,他拿着菜刀继续乱砍,边砍边咒骂陆家没选他,选了别的私生子早晚会后悔,他发了疯。.
陆父清醒过来以后,既没道歉也没痛苦,他怪妻子为什么不看好小孩,为什么要在他犯病的时候出门。
为什么不把菜刀收在他找不到的地方,为什么不及时给他买药。
还怪孩子为什么不去外面玩,为什么连个玩得来的朋友都没有,为什么不跑。
大部分是妻子的错,小部分是孩子的错,他自己没有错。
陈子轻跟陆与庭说:“不是你妈妈的错,也不是你的错,你们没有错。”
陆与庭双眼紧闭,没有一点反应。
……
家里没钱带陆与庭去大医院治疗,只能找那种小诊所。
陆父为了不担责任,也为了不听妻子的叹气声,不看儿子的凄惨状态,以有门路做生意为由去了外地。
陆与庭的妈妈背着他走过一条条潮湿狭窄的巷子,为他找看起来有点实力的老大夫给他医治,花光了身上的积蓄。
失去了两条小腿的陆与庭没假肢,也没轮椅,他去哪就靠爬行。
起初妈妈出摊的时候,会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。
他越来越不爱说话。
妈妈不知从哪弄来一辆小推车,拉着他去出摊,他又回到了帮妈妈干活的日子,只是同样不怎么说话,就算是说,也只有短短的几个字。
不会哭,不会笑,呆呆的。
陈子轻穿越过来,眼泪流了不知多少,眼睛一直是核桃样:“你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,闷不闷啊?“
陆与庭利索地削着土豆。
陈子轻坚持不懈地在他耳边唠唠叨叨:“陪我说说话呗。”
陆与庭把削好的土豆放进盆里:“没有想说的。”
“怎么没有,你可以说说今天的太阳怎么样,风怎么样,你的腿怎么样?”
陆与庭一连削了好几个土豆才说:“不知道。”
陈子轻不禁感到愕然:“不知道?
“嗯,都不知道。”
陈子轻怔怔地“啊”了一声,拉长了声调:“不知道啊……”
他的视线无意间瞟向小孩有点不自然的大腿,闻不到气味的他却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腥臭,声音瞬间就紧了紧:“你的膝盖是不是感染了?”
陆与庭一僵。
陈子轻说:“你把裤管撸上去,我看看你的腿。”
陆与庭比之前更瘦的小脸绷着。
陈子轻确定陆与庭的小腿感染了,只有陆与庭一个人听得见他的声音,知道他的存在,他没办法触碰这里的任何物品,包括陆与庭这个人。
所以他不能通知陆与庭的母亲。
其实通知了也起不到做大的作用,那个女人已经快到极限了,无论是身体,精神,还是心理。
无力感涌上心头,陈子轻想,陆与庭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按上假肢呢……
要等他长大吧。
离他长大还要好久,他还有很多的苦要吃。.
陆与庭两个膝盖都发炎了,他妈妈找来信得过的老大夫,倒酒精给刀消毒,就那么将他烂掉的皮肉挖去。
整个过程中,陆与庭没哭一声,叫一下。
倒是他妈妈哭成了泪人。
陈子轻跟陆与庭说,我是很厉害的鬼,我可以把你爸爸带走。
陆与庭枕着散发着肥皂香味的枕头:“你带不走,你是个没能力,只会唠叨的小鬼。”
陈子轻撇嘴:“……谁说的,我会的可多了。”
陆与庭不说话了。
陈子轻费心找话题,找了好几个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,就在陈子轻挫败地打算去窗边蹲一会的时候,小孩说了话。
他说:“哥哥,你走吧。”
陈子轻一顿,有生之年竟然会听到陆与庭叫他哥哥,他有点晕:“什么?”
陆与庭的眼睛没睁开,睫毛长长翘翘的:“你是想要我的身体吧,可我已经没办法走路了,我这样的身体你要了有什么用,你去找一具健康的身体吧。”
陈子轻无措地结巴道:“我,不是,我没有……”
陆与庭说:“不一定要体质差的才能借尸还魂,还可以是刚死的,你不会的话,我让我妈妈帮你。”
陈子轻哭笑不得:“我没想要个新身体。”
陆与庭的睫毛抖了一会,他睁开眼睛看向旁边虚空:“那你为什么跟着我……”
陈子轻在心里说,我回来看看你。
哪怕我知道你小时候过的不好,我看了会难受。
可你怎么比我预想的还要不好呢。
陆与庭忽然说:“你哭了?”
陈子轻撒谎:“没有。”
陆与庭确定地说:“你哭了。”
“都说了没有!”
“你为什么哭?因为我吗。”陆与庭歪了歪小小的脑袋,“觉得我可怜?我不可怜,我虽然没了腿,可我还有妈妈,我不可怜。”
说不可怜的小孩没几天就在夜里抓着护栏一点点爬上去,楼下吹上来的风扑到他脸上,他说了什么,陈子轻听清了。
他说的是:好想从这里跳下去啊。
陈子轻艰涩地咽了口唾沫,陆与庭不会的,他会活下去,会变得很好,认识我,和我相爱。
尽管陈子轻知道陆与庭不会轻生,他还是说:“跳下去和我做朋友?“
“那不一定,”陈子轻和小孩讲残酷的现实,“兴许你一断气,就会有鬼差拖着链子过来把你带走。”
“而且我最不喜欢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,放弃生命的人了。”
陆与庭坐在护栏上,脑袋低低地垂着,不知道在想什么,在看什么。
“风有点大,你不冷吧?”陈子轻打喷嚏,“我都冷到了。”
一个鬼说自己冷,多搞笑。
陆与庭没笑他不诚实,只是问:“你的家在哪里?”
陈子轻神秘兮兮:“我既不属于这城市,也不属于这星球,我来自外星。”
陆与庭终于露出符合这年纪的一点特征,他扭过脸,眼睛睁得大大的:“外星?”
“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跟你说玄幻故事吧,宇宙大到你无法想象,很多科学家都解不开的谜题。”陈子轻试探地说,“我是从一个叫天蓝星的地方过来的。”
能说出来,没有被禁止。
陈子轻笑着说:“那是个很美的星球,你长大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看看。”
陆与庭摸了摸掉漆的护栏,手指一会儿松开,一会儿抓住,反反复复:“远吗?”
陈子轻说:“很远。”
陆与庭的脸上尽是茫然:“那你为什么穿过那么远的路程来这里?”
“因为这里有个叫陆与庭的小朋友,我来看看他每天有没有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,好好长大。”
一听就是忽悠人的。
陆与庭不说话了,他在护栏上坐了片刻,怎么爬上去的怎么爬下来。
陈子轻看他爬回床上,靠坐在床头拍打衣服裤子上的灰尘,状似随意地打听:“你的星球是哪三个字?”
“天空很蓝的天蓝,”陈子轻认真地说,“和你眼睛一个颜色的天蓝。”
陆与庭摇摇头:“我的眼睛不是天空的颜色,是玻璃珠的颜色。”
玻璃珠很廉价,几毛钱一个。
陈子轻张了张嘴:“谁说你的眼睛是玻璃珠的颜色啊,明明就是天空,别人的话你不要听,你听我的就行。”
小孩的呼吸好像重了点儿。
陆与庭小时候就是个爱哭鬼。陈子轻趴在床边提醒他说:“你鼻涕都出来了。”
陆与庭垂着眼睛,一说话就能听出浓重的鼻音:“不用你管。”
噢,小时候不止是个爱哭鬼,还是个拧巴鬼。
陈子轻心都要化了:“把鼻涕擦擦啦。”
小孩死犟,就是不擦。
“行行行,不管你了!”陈子轻装作生气地转过身就要走,余光瞥见一只小手向他这边伸过来。
自然是碰不到他衣服的。
陆与庭把手缩回去,用袖子把鼻涕擦擦,还有意无意地把脸朝向陈子轻的方向,给他看自己的鼻涕都擦掉了,很乖。
这么乖的陆与庭,长大后那么神经质。.
几十个小时后,陈子轻感应到时空仓的能源变化,他把陆与庭叫醒:“与庭小朋友,哥哥我要走了。”
陆与庭翻了个身:“哦。”
就一个字,问都不问的,一副不在意的表情。“我不是去投胎,是回家,你把身体养好,多吃饭,多喝水,多晒太阳,小腿没了可以按假肢,你长大了赚钱就能买了,到时候你跟正常人看起来没两样,真的,我不骗你,等你长大那会儿,假肢的技术比现在还好。”
陈子轻临走前告诉他:“对了,家里放带刺的植物,会让住在里面的人发生矛盾。你让你妈妈把阳台那几盆丢掉,换没刺的养。”
黑暗中,陆与庭的后脑勺对着他,声音很小:“跟植物有什么关系,他们在哪都会吵架。”
陈子轻唉声叹气,隔行如隔山,驱鬼跟风水之间不是相通的。
不然,陆与庭的妈妈应该会顾虑到这点,不在家里养好几盆长刺的盆栽。
当然,这也只是陈子轻的单方面猜测。
也有可能是她知道,却觉得夫妻感情不会因为几盆植物就变亲密。
陈子轻把手放在陆与庭的头顶,做出摸了摸的动作,他这一趟穿越过来的时间有限,很多事情都没法说出来。
但愿他回去了,就能看到陆与庭摆脱儿时的梦魇醒过来。.
陈子轻不知道他离开后不久,陆与庭和他妈妈有了一段谈话,他说:“妈妈,你教我学道术吧。”
“庭庭,你胆子很小,怎么学?”
“我想学。”陆与庭一下下,不知疼地抠着手心皮肉,又说一次,“我想学。”
等那个哥哥再来找我的时候,我想看见他的身体,看看他长什么样子,头发是长的短的,眼睛是大的小的,皮肤是白的黑的。
还有天蓝星,我也想去看看。
如果那里真的和哥哥说的一样好,我希望我能在那里有个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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