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 番外七·冰川燃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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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章 番外七·冰川燃烧
陆嵘气得满头绿光,连夜买了红眼航班飞回去。
回到宜江已经是第二天上午。
宋铮的电话还是打不通。
——估计是在做实验。
这个点,宋铮是肯定在实验室的。
陆嵘压着火气,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按钮。
金属电梯门倒映出他怒气冲冲的脸。全然没了平日里游刃有余的姿态。
陆嵘愣了下。
走出电梯后,他先去卫生间泼水洗了把脸,洗去红眼航班通宵暴躁的狼狈。
这才故作平静,云淡风轻地走进实验室。
……宋铮却不在。
陆嵘下意识拉住身旁路过的学弟,问:“他人呢?”
学弟看清是陆嵘学长,顿时大为惊讶,第一反应是问学长你怎么回来了。
陆嵘察觉到自己的失态。定了定神,说:“有事找宋铮。他人呢?”
“不知道啊。”学弟茫然挠头,“宋学长还没来呢。可能在睡懒觉?”
陆嵘:“……”
陆嵘一言难尽地看着他,心想宋铮怎么可能睡懒觉?那可是一个前天晚上才被艹得合不拢腿、第二天还能起个大早去跑实验数据的人。
哪怕昨天是周五……
哪怕昨天,是周五。
宋铮也不可能今天在实验室缺席。
那他去哪里了?
陆嵘在心里飞快过了圈最近国内的学术会议,并不觉得宋铮有什么外出的理由。
除非是周教授安排他去办事。
但……
为什么不接电话?
昨晚不接电话还情有可原……——个屁!
陆嵘想起这个就怒火中烧,整个人绿得发光。
烦躁之余,心里又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。
他不会——出事了吧?
工作学习都那么拼,饭也不好好吃,经常胃痛,通宵做实验也不知道加件衣服……
多少次宋铮都是被他从实验台上捉下来一口一口喂饭,宋铮本人却对此毫不在意。要不是条件不允许,他说不定会给自己打个留置针挂上营养液,一天二十四小时钉在实验室里做项目。
陆嵘越想越憋闷,额头青筋突突地跳,他烦躁地揉了揉额头。
回过神来的时候,自己已经站在宋铮宿舍门口了。
手指习惯性地去摸口袋里的钥匙。
——宋铮很早就给了他钥匙。
方便他来……
周五的时候。
陆嵘一度觉得自己像个送货上门的,心里很排斥那把钥匙。
却又依恋摩挲着,不舍得扔。
他总是希望那不仅仅是某种邀请。
他总是忍不住渴望更多。
……却一次次地失望。
一次次地咬牙吞下不甘。被丢进冰天雪地里自我疗愈。
如今陆嵘站在宋铮宿舍门口,手插在口袋里,摩挲着那把造型普通的黄铜钥匙。
他没有犹豫太久。拧动钥匙,开了门。
门里涌出一阵冷风。
……怎么这么冷?
陆嵘皱眉,下意识抱紧胳膊。
视线掠过地面。
却悚然一惊。
“宋铮?!”
陆嵘冲进去,俯身抱起地上的人。
伸手一摸,对方的额头滚烫。呼吸里都是热气。
“……”宋铮仿佛在昏睡中有所察觉,睫毛微微一颤,眼皮底下的眼球也跟着动了动,却无法睁开。
宋铮整个人滚烫,身上的衣服却冰凉。
陆嵘毫不犹豫,手臂从他膝弯底下穿过去。昏迷着的清瘦男人,就这样被他打横抱起。
快步奔向楼下。
……
宋铮的衣服裤子,都是湿的。
不知是睡梦中出了汗,还是下雨淋湿身体,没有来得及换洗。
总之,经过一夜的冷空调,他那衣物冰得吓人。
陆嵘把他送到急诊抢救室,挂号、拿药。处理完医生嘱托的一切事情,随后就打电话让人送衣服来。
刷拉一声。陆嵘拉上抢救床外面的帘子,俯身给他换衣服。
清瘦白皙的身体,曾经亲眼看过,甚至抚摸亲吻过无数次。如今在病床雪白床单的衬托下,显得格外单薄。
陆嵘低着头给他换上干净衣物。宋铮在昏迷中微微挣扎了下,苍白手指虚虚地抓向他,似在抗拒。
“听话。”陆嵘嘲道,“换身衣服。不动你。”
“……”宋铮仍然闭着眼睛。
眼球在薄薄眼皮下转动,仿佛努力挣扎想要醒来。
换裤子的时候,无意间触到一手滑腻。
陆嵘一怔。
额角青筋突突地跳。陆嵘咬着后槽牙,动作粗暴地给他擦干净。
陆嵘给他换好了衣服,去找医生看化验单。
医生说:“估计是着凉了。要挂几天水。”
陆嵘问:“严重吗?”
医生:“不严重。就是烧晕过去了。”
医生用过药,宋铮的体温渐渐退下来。
陆嵘坐在病床边上,压着嗓子接电话。
低声下气地应付大洋彼岸导师的咆哮。
“……你怎么……”
微弱沙哑的声音,清晰传入耳畔。
陆嵘转过头,看到病床上的人皱了下眉头,表情似乎疑惑,又像是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。
陆嵘冷笑一声,问:“你昨天干嘛去了?”
宋铮缓慢转了转眼球。湿漉漉的睫毛颤动了下,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在哪里。
他用沙哑的嗓音重复道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陆嵘挑眉:“怎么,我不能回来?”
宋铮盯着他,眉头微微皱着。
然后说:“我好像发烧了。”
陆嵘:“所以?”
宋铮:“今天可能不行。”
“?”陆嵘愣了一下。随即反应过来,不由大怒。
“操!”陆嵘恨不得把他从病床上揪起来掐死他,暴怒道,“你他妈以为我是什么畜生!你以为我连夜飞回来就是为了操你?!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?!操!”
宋铮眼角肌肉微微一抽。似乎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。
陆嵘的心一下子软了。烦躁地揉着额头,正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。
却听宋铮疑惑问道:“那你回来,是为什么?”
陆嵘:“……”
是啊。
他回来做什么?
陆嵘眉头紧锁,盯着病床上那个苍白虚弱的人。
想起他高烧昏迷在宿舍里的样子,心里的酸软像潮水一样漫开。
然而话一开口,却又夹枪带棒。
“你差点死掉你不知道?”陆嵘冷笑,“两天没去实验室也没人管你,他们还当你是睡懒觉呢。你看看你人缘有多差。”
“……”宋铮露出思考的神情。
很显然不是反思自己的人缘。因为他很快就反驳道:“我应该是着凉了才会发烧。在宿舍里睡两天就好了,小感冒不至于烧死。”
陆嵘反问:“那你怎么躺地上了?”
宋铮也不隐瞒:“想喝水,没站稳摔了。觉得地上挺凉快的,没忍住就睡着了。”
陆嵘:“……”
陆嵘简直要被他气笑了,想揪着他的领子狠狠摇晃看看他脑子里是不是有水,心里却又一阵一阵地疼。
陆嵘疼得受不了,闷声在病床边坐下。
从昨天到现在,三十几个小时都没有合眼。红眼航班加上刚才那顿惊吓,陆嵘觉得累了。
或许更多是心累。
像饱胀的皮球被扎了个洞。
怒气冲冲地赶回来,没捉到奸。
只捉到一个不要命的病秧子……
陆嵘心烦意乱,胸口像被蜘蛛结了网,乱糟糟的。很不舒服。
“……你这次在国内呆多久?”宋铮盯着他,问。
“干嘛?”陆嵘冷笑,“你要抓紧时间给我排个档期?”
“……”宋铮缓慢地眨了下眼。目光仍然盯着他。
“想你了。”宋铮说。
陆嵘呼吸一窒。
睁大眼睛,不敢置信地看着他。
那一瞬间像有某种东西浮出水面。
陆嵘随即强行把那东西摁回去,冷淡地说:“今天不是周五。”
“哦。”宋铮点了点头,没再说什么。
陆嵘清晰地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沉下去。
窒息般地沉进冰冷水底。他难受得要命。
“你是不是看到我就只能想到那档子事。”陆嵘听到自己冷笑着几乎发抖的声音。
宋铮盯着他,露出思考神色。
片刻后,认真道:“倒也不是。”
陆嵘心里的小皮球又浮起来。
宋铮看着他,缓缓道:“……还会想到抢发论文,抢实验台,抢仪器设备,抢试剂盒……”
——booooooooom!
小皮球瞬间爆炸!
“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试剂盒?!”陆嵘暴怒,却惦记着这里是医院、眼前的人还虚弱,他竭力压着声音,俯身恶狠狠地骂道,“试剂盒才几个钱!我至于跟你抢?!!”
“你抢过。”宋铮露出回忆神情,精准回答道,“上个月17号的Elisa试剂盒,上上个月22号的Western试剂盒,还有……”
陆嵘打断他:“那都是我自己买的!我自己掏钱买的,你管我怎么用?!”
“你买的那个在柜子里。”宋铮依旧平静,语气淡淡的,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客观,“你用的那个是实验室公用的。要走课题经费,从周教授的研究经费里出……”
陆嵘:“……”
不敢置信的神情仿佛半永久印刷在了陆嵘脸上。
宋铮盯着他,若有所悟地点点头:“难怪你每次都用得那么浪费。”
陆嵘:“……难怪我每次用试剂你都瞪我……”
误会解除。
两人一时无言。
陆嵘又闷闷地坐回椅子上。闭上嘴不说话。
宋铮侧过头,看着他。
忽然又开口:“你明天,还在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陆嵘随口回答,“干嘛?”
宋铮道:“明天我应该就退烧了。来我宿舍吗?”
陆嵘愣了下,强烈的情绪一下子翻涌。他暴躁地跳起来,终于一把揪住宋铮的领子,破口大骂道:“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人形炮台是吗?!只有这种事会想到我,除此之外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对不对?!”
宋铮疑惑地看着他,很认真地摇头:“不是。”
然后耐心陈述,“你是个会跟我抢发论文的……”
陆嵘听不下去了。他气得要死,感觉再在这里呆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揍人。
他狠狠地把宋铮推回病床上,一把拉开雪白的帘子,咬牙切齿地离开。
背后传来那人不太舒服的低哼。
大概是高烧之后又被剧烈摇晃,摔回床里有些头晕。
——妈的。
陆嵘在心里骂骂咧咧。表情臭得好像全世界路人都路过砍了他两刀。
过了一会儿,他又回来了。
重重地往床头柜上扔了一碗粥,命令道:“自己吃!”
——我还在生气呢!
我才不会喂你!!!你自己吃!!!
宋铮撑着病床,慢吞吞地坐起来,伸手去拿粥。
神情泰然,仿佛觉得自己有手有脚,自己吃饭理所应当,并没有什么问题。
“谢谢。”
他甚至还跟陆嵘道了声谢谢。
陆嵘:“……”
陆嵘又快要被他气死了。咬着牙坐在床边上,后槽牙磨得疼。
宋铮低着头,一口一口地喝着粥。
垂着眼睛,慢条斯理。安静喝粥的模样看上去很乖。
陆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。
又恶狠狠地问:“喝不喝水。”
宋铮:“好。谢谢。”
陆嵘就又起身。
没过多久,陆嵘回来。
往他桌上丢了一瓶水、一盒草莓牛奶。
宋铮伸手摸了下草莓牛奶。是温热的。
于是他就没有喝矿泉水。默默插上吸管,低着头喝草莓牛奶。
他喝草莓牛奶的样子和喝粥的时候一样乖。
陆嵘把医生发来的药往他手里一塞。
陆嵘说:“吃药的时候不要喝牛奶。”
宋铮点点头,“嗯”了一声。然后老老实实拧开矿泉水,吃完药又等了许久,才慢吞吞地把剩下半盒甜甜的热牛奶喝完。
吃过药,体温已经下来很多,只是人还没力气。
医生说再休息一会儿,没事的话就可以回去了。
宋铮便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,在抢救床上躺着。
陆嵘盯着他。
心里的小皮球又一点点被淹没。
他终于还是忍不住,盯着他好好盖在被子下面的双腿,咬牙切齿地问:“你是不是谁都可以。”
是质问的语气。毫不留情。
宋铮睁开眼,望向他。
湿漉漉的眼睛里,带着病中的脆弱与迷茫。
“不是。”
回答却很肯定。几乎没有思考。
“要知根知底的。干净的。”
陆嵘:“……”
心里刚刚升起一点小火苗,又被一捧雪堆砸碎。
陆嵘一时无法消化这种情绪。
他心想我真贱啊。
宋铮反问:“你难道不是?”
陆嵘冷笑:“我跟你上床,是因为我是个傻逼。”
“?”宋铮露出疑惑神情。
陆嵘心里有一万句伤人的话语。他想要找一句最残忍绝情的话来刺痛对方。
而他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。
他无法亲手砸碎那一道月光。
宋铮湿润的眼睛里闪烁着疑问,静静看着他,仿佛在思考什么。
静默片刻,宋铮忽然开口。
“你是不是喜欢我?”
陆嵘:“……”
他是真没想到宋铮在这时候开窍了。
于是他也强硬起来,说:“是。”
“当不了没有感情的炮台真是不好意思。”陆嵘嘲道。
“我在情感方面不太擅长……”宋铮垂下眼睛。
眼神意味不明。
“昨天晚上,我……”宋铮低声道。
陆嵘不愿意听,起身离开。
“我很想你。”宋铮说。
陆嵘在原地僵住。
“心里很想你。身体也想你。所以在浴室里呆了很久……”
宋铮低低道,“出来就,吹风,着凉了。”
……
宋铮曾经是一张白纸。
因为无知,无意识地将自己压抑。后来被陆嵘打开。他觉得很好。
压力需要宣泄,身体需要纾解。
他没想到这种事会让人上瘾。
又或者,是那个人,令这种事情,可以让人上瘾。
……
宋铮起初以为,自己动手也可以解决。然而当他独自一人试图排解,却无论如何难以到达时……
手机响起。
大洋彼岸的陆嵘给他打来电话。
宋铮微微睁大眼睛。那个人的名字令他瞬间崩裂理智,熟悉的热潮冲涌全身。
那一刻他意识到,他很想他。
不光是对身体上瘾。
是野兽得到驯化,是冰川无声沉默燃烧。
宋铮在情感方面极不擅长。他后知后觉,发现灵魂缺了一块。
而他失去的那一块,曾与他紧紧相拥彼此聆听对方心跳的那一块,从大洋彼岸,连夜飞回来找他。
气急败坏。
像个砰砰砸门的小孩。
……
明明已经硬生生把他磨出了瘾,让他食髓知味,让他离了他就不行。
——却始终自觉过门不入、求而不得。
安全感的缺失来源于长久得不到应有的回应。
宋铮直到此时才明白陆嵘的心情。意识到是自己让对方误会。
他一直以为陆嵘只想要最简单的关系……他并不懂得,哪怕是以那样的关系为开端,人心会变。
陆嵘已经为他付出真心。
于是毫不犹豫。他觉得应该说出自己的想法。
他觉得应该告诉他——
他也很想他。
……
陆嵘:“……”
他是真没想到宋铮在这时候突然打了直球。
陆嵘顿在原地,消化了半天,终于还是忍不住,恼火转身。
“你真没谈过恋爱?”陆嵘狐疑地盯着他,“那你怎么这么会?”
“会?”宋铮不解,“什么意思?”
陆嵘冷笑:“一个巴掌一个糖。”
宋铮:“?”
陆嵘:“欲擒故纵,若即若离……”
宋铮皱起眉头,反驳:“我没有。”
停顿了下,他又开始重复先前的论点,“我只是在情感方面,不太……唔。”
——这次陆嵘没有给他论证的机会。
陆嵘扣住他的后脑勺,恶狠狠地吻上去。
……
那一天,不是周五。
宋铮在晚上就退了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