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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风秋笔画熙寒,澄烟散缀一鸿翩——
纵横千里不能住,三十九骑入东川——
却说秋日将珊,迷蒙的细雾锁着一抹黄韵,篱笆、田野、芳林、远山和深川,都在一叶飘零之后,变得苍老。有道是一叶落而知天下秋,次时江枫晓落,林叶斑黄,燕代纵横千里,尽入微寒。明净无云的高秋益加清疏而爽朗,意极高远。
慕容焉与屈云等人三十九骑缓辔东归,一路上纵声大笑,快意已极!屈云将部内之事略说一回。原来,当日屈云与顾无名率一干十余名剑客东归慕容,回到五十里秀立刻将部中上下一并东渡辽水迁入东川,过后不久,段国骑兵果然飚忽而至,但终于扑了个空,这件事之后,段国之主段疾陆眷忧郁而疾,且不说他。只说部中上下闻得慕容焉之事,引为英雄自不待言。
慕容焉奇怪地道:“屈云,慕容岱那丫头顽劣得很,今日为何没有见她?”
他这一问不要紧,顿时惹得旁边几个剑客纷纷大笑。慕容焉大为好奇,却看到屈云少见得脸上大红频频,当即明白了七、八分,这时果然听那顾无名笑道:“焉兄弟,不是她没来,而是有人担心岱妹子的安危,坚决不让她来而已,所以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东川了。前些时我们可惨了,十几个大老爷们被她整得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的!”
慕容焉轻“哦”一声,心中高兴地转望屈云,道:“我们这位慕容岱向来天不怕地不怕,连他父亲的话也从来不听,怎么今日无端地突然变得这么乖,奇怪?”
屈云闻言又是大窘,急忙扬鞭策骑前掠,断云不禁大笑道:“焉兄,这可都是屈云兄弟的功劳,要不是数日前他从几个匪人手下英雄救美,她哪里会那么乖,无名大哥才来不多日,就被她捉弄的四脚朝天了,几乎断气,但就是屈云能制得了她,还真是剋的很!”
几位兄弟闻言有纷纷大笑,慕容焉也不禁深为这位兄弟和岱丫头开心,问道:“顾兄,方才你说担心那丫头的安危,究竟是怎么回事,难道你们三十几柄利剑还保护不了她么?”
顾无名闻言,神色顿时一转,剑眉方蹙,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,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沉默,或仰天太息。慕容焉连番追问,顾无名才道出个中衷曲。原来,自从五十里秀部中上下迁入东川,却又被另外一件事深深困扰。这东川一带山林不少,连乞郢在内的几个部族同属慕容的慕远府,但此地却有股势力不小的匪患,为首之人据说是当年杀戮无数的鲜卑叛贼木丸津,当年此人与附塞鲜卑素喜连为祸辽东,杀孽山积,后来有人传说慕容国君慕容廆率骑讨罚,大败叛贼,已将两人诛杀,但最近的部人说那叛贼的首领长得很象木丸津,武功非常厉害,但只是腿瘸了而已。此番叛贼猖獗,百姓嗟怨,就连慕远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徒唤奈何!
慕容焉一路沉吟,行到前面路口,突然羁缰驻马,神色黯然。几位兄弟见状,都问原由,屈云却最了解他,提马过来,道:“焉,凌前辈的坟墓已经迁到了辽水东岸的慕容境内,现在很安全……”一言及此,他似有话要说,但于一时委决不下,踌躇一会儿,终于抑制了下去,转问他道:“你是不是想现在就前去拜祭?”
慕容焉吊影惭魂,黯然神伤地点了点头,转谓其他兄弟,抱拳道:“诸位兄弟,小弟已有经年未归,想来凌前辈居前少有人至,我正要前去拜祭,你们暂且回去,我想一个人拜见他老人家,尽述经年衷曲,屈云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就好。”
几人闻言都颇以为然,屈云无奈,只好依言说了。但众人又怕有匪人打扰,要断云、断雨两兄弟陪同前往,慕容焉执拗不过,只好与他们一同策骑直趋辽河之畔,不过片晌,三人依找屈云的指示找到了凌重九的墓地,但见秋日萧索,残鸦悲鸣,草叶瑟瑟,一掊黄土堆成一座简单的坟墓,对江岩岩清峙。那墓前只立着一个简单的楸木墓碑,上面简单地写着‘大侠凌重九之墓’一行鲜卑文字。
慕容焉见状,突然悲从中来,泪泗横流,一跤从马上摔下来,连滚带爬地扑到墓前,抱住墓碑放声大哭,瞻秋悼晚,悲涕如霰地道:“凌伯伯,焉儿……焉儿回来了,焉儿不孝,竟然让前辈之仇孤悬三载未雪,焉儿别离故国,神游辽水,常引此为同天之耻,我罪该万死,深恨未能供奉炙鸡絮酒,日日洒扫穆奉,让伯伯孤枕寒沙,焉儿今日就在此地陪你……”
断云、断雨两兄弟见状无不暗暗弹泪,目不忍睹,揽涕久之,也一起上前拜了一回,拉起慕容焉。此时年轻人双目蕴泪,转向断氏兄弟,道:“两位兄弟,你们都回去吧,我不回乞郢了,前辈大仇未报,我就在此地结庐而居,一面陪着前辈,一面对江悟剑,因为我现在根本没有打败魏武三相的把握,兄弟与部中父老的心意我领了。”
断氏兄弟闻言,益加敬佩不已,他们相互看了一眼,知道势难劝回,当下也不管慕容焉愿不愿意,迳自动手在辽水之滨的墓旁搭起了几座茅棚,慕容焉这时精神恍惚,只是抱着凌重九的墓碑流泪,过了很久,他起身急忙地将那坟墓四周荒草都拔个干净,又脱下外衣,将墓前树叶沙砾扫个干净。这时,那断氏兄弟用剑砍了不少树木,搭了几座坚实的木屋,以楸木为墙,辟竹为钉,又在外面覆盖草叶,不足半日,竟然搭成了几间干净的木屋。
慕容焉一言不发,进林中转了一圈,打了不少的野果回来,取了最好的供在凌重九墓前,这时看断氏兄弟已经完工,感激莫名地再次让他们回去。那断云道:“焉大哥,你虽然年纪不大,但我们一干兄弟都视你为主上、大哥,唯你马首是瞻,今日你既然要留在此地,我们兄弟也一定陪着在此,上次在段国天下群雄面前你不让我们与你同患难,难道今日也要赶我们走么,若是如此,我们索性跳入辽水,也好过让你看着心烦!”
断雨闻言,也不禁异口同声。
慕容焉目周意倦,抚衿太息,道:“你们……你们这是……”但终于一言未毕,长喟一声,道:“我在此地乃是为了守墓悟剑,但你们何必与我受苦?我知道你们的心,有此足矣,何须多言。”
但不管如何,断雨铁定了不走,道:“大哥你要悟剑报仇,就不能分心,我们在此也好张罗吃食,也是想从大哥这里学些本事,也好长进!”
慕容焉见说不过他们,只好默然无对,算是同意。当天,断氏兄弟一个回去禀报,另外一个与慕容焉一起动手,在凌重九的墓上搭了座木棚遮风挡雨,又仔细休整了一回木屋,直到能完全遮风挡雨,方才住手。谁知第二天,部中一下来了不少的人,有顾无名、屈云和慕容干虞、猎原等,连调皮的慕容岱也跟来了。他们一见慕容焉,又是一顿高兴,尤其是慕容岱,如今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了,但却还象小时一样拉住他和屈云。当下断氏兄弟将众人迎入木屋,一干人等进去一看,都觉简陋。但他们素知慕容焉要做的事是绝对不会放弃的,于是里面趁慕容焉与慕容干虞叙话,众家兄弟一起动手,又搭了数间精致的木屋,截竹围成了一段篱笆,将凌重九的坟墓一并围在院内,才一起住手。他们来时已经带来了不少食物和酒及御寒之物,放置妥当才一起叙话。
慕容焉恭敬地见过几位长老,那慕容干虞拉住他看了几回,眼中几乎掉下泪来。当下众人酬酢,畅怀往事,一直谈了很久。最后,兄弟们又劝慕容焉回去,但他还是笑着拒绝了,结果众人只得怏怏而归。自此以后,慕容焉就在辽水东岸住下,日日拜祭凌重九一回,其余时间多步出院外,与断氏兄弟登上高石,对江习剑。但顾无名与屈云等兄弟都不甘人后,几天一换,时时带来些食物和酒。慕容焉只是对江悟剑,时而沉思一日一夜,一动不动,不饮不食,又时而挥剑三天不绝,有时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招式他却要研上半日,但其剑术却如飞一般发生了变化。他开始探索剑道极至,探索自己的身心。
其余诸兄弟无不为他的精神所感动,都争着与他前来论剑切磋,令众人惊异的是,慕容焉只要看一趟他们的剑法,当即就能挥演,而且往往比他们习练经年还要深得奥旨,众人都因此受益非浅,即连顾无名也不禁背地称他为千古难见的剑术奇才。但可惜的是他内力不足,几次顾无名与屈云都要将内功法门传他,但都被年轻人拒绝了。因为慕容焉清楚知道,只有先天真气才能治自己的病,而他追求的正是这种至高无上的正易心传。
※※※
却说时光易过,倏忽在任,不觉数月有余。滚滚的大辽水上结了很厚的冰,整个慕容的天空塞满了低低的、灰黄色的浊云。滚滚大江冰封千里,飘萦如带,两岸深川万里,尽都变成了广寒天地,雪玉满山河。
这几日慕容焉少有心得,突然想起了故所‘松居’,怀念得很,就索性一个人提剑踏冰,越过大江到了对岸,直趋五十里秀。来到一看,这里依然是雪松如海,琼装素裹,不禁让他想起了初次见到凌重九的光景,复又抚衿太息,为悲难胜,一个人萧立久之,当下正要穿过雪林到‘松居’一看,林中突然跳出来三个人来,慕容焉一见,神情猛震,急忙转身就走,却被那三人纵身将其围在中间,他们不是别人,正是幽风、冷心、湛露三人。
湛露一见慕容焉便即狂声大笑,那老大幽风道:“小子,你三个老子找了你很久了,上次在龙涉山让慕容元真救了你,今日还有谁能救你?”言毕得意已极地狂笑。
慕容焉望了三人一回,灵机一动,突然大笑道:“我早听说你们三个武功不济,今日看你们饿得面黄肌瘦的,一定是好几天没找到吃的,你们吃过后我再打败你们也不迟!”
那三人闻言大怒,湛露道:“小子,上次在好城你骗了老子溜之大吉,这次我要再上当,那就是笨得连猪都不如,我大哥剑术高明得很,要收拾你这个三十好几流的高手还用得着吃饱饭么,他就是站这不动,只喝口凉水,也能三招就杀了你。”
慕容焉大摇其头,忍不住揶揄地道:“我说你可真会吹牛,他能立着不动三招就杀了我,这怎么可能,你不要以为我武功真的很低。”
幽风哼了一声,道:“我幽风的大梁氏铁剑曾经击过无数高手,说三招杀你已经给了你很大的面子,你既然不信,我今日就让你死个心服口服。”一言及此,当下拔出大梁氏剑在自己身外画了个圈,正好将自己圈住,目注慕容焉道:“小子也拔剑吧,我不出此圈,只抬手,不动身,三招就能杀了你。”
慕容焉望了他一眼,瞥了冷心和湛露两个,突然道:“我可以接你三招,但我怕我们比试时,你的两给兄弟会忍不住帮忙,我要他们发誓不得打扰我们决斗,我再拔剑不迟。”
幽风三人闻言大怒,冷心道:“我们‘燕代五大狼主’虽然名声不太深得人心,但一个‘信’字却是叮当乱响,说出的话掉在地上向来都能砸个大坑,你敢小看我们!小子,你真是拽得不轻啊!”
慕容焉不管如何,依然坚持地道:“要比就要单独比,否则不比!”
三个都气得眼睛直翻,但终于还是拗不过他,当下立誓说要是插手或是幽风输了,就为慕容焉作牛作马,当一辈子干儿子。直到三人气蔫蔫地翻过白眼,慕容焉才满意地点了点头,抱剑转过身来,果然站在了幽风的对面,当下两人眼睛对看了一会,那幽风突然出手如电,不知如何拄着的长剑倏然而至,剑芒快如断山。再看慕容焉也剑走龙蛇,吞云吐雾,当下只见两人一个剑化如神,但因内力不足不敢相接,一个力猛剑沉,恨不得将对手一剑劈个几半,两人只交一招,慕容焉那精妙的剑术令三人暗暗震骇,想不到这少年的剑术竟然如此厉害。若非他身有重疴又内力全无,这幽风不一定能接得了他几招。是以幽风愈战愈惊,突然下了要杀死他的决心。
但在第二招时,慕容焉一直避开的事还是发生了。两人的长剑终于还是“锵”地一交,慕容焉的长剑抖手飞出老远,幽风的长剑顺势翻腕横扫,顿时一片青朦朦华光一轮而至,眼看就要将慕容焉一剑斩成两段。慕容焉“呀”地一声,飞身后掠,当场一脚仰面跌倒,但却正好躲过他这一剑。当下那幽风正要上前趁机一剑结果了他,慕容焉突然叫停,指着地上的圈子道:“幽风,你是不是不讲信用,你再往前走一步就出了圈子,我们还没打完你就动身体、出圈子,那可是算你输啊!”
这下把三人都说得一怔,那幽风还真说话算数,黑着脸果然不敢出来,向地上的慕容焉冷笑一声,傲岸地道:“你去取剑过来,我们还有一剑好比,老子下一剑一定会杀了你。”冷心、湛露两恩闻言大颔其首,表示同意。
慕容焉拍了身上的雪,果然去拣了长剑,但却再没有出手,转身要走。三人见了都吃了一惊,那冷心、湛露两人更是拦住了他的去路,冷笑一声,道:“小子,你也太以为自己能来去自如了吧,还没被我大哥杀死,怎么就想走,你太目中无人了,反对。”
慕容焉望了他们一眼,道:“你们是不是想要帮忙?刚才你们怎么发的誓,是不是想跟着我这个干爹作牛做马一辈子啊?”
两人闻言脸色泛灰,湛露瞪眼睛道:“我们没有插手的意思,但你还没有比完,怎么能走?”
慕容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我为什么不能走,刚才我只说了与你们大哥比试三招,但又没有设下时限,说今日就一定要比完。今天我只吃了一只鸡,六大碗饭,但却依然饿得要命,状态差得要命,再待下去难免对我不公平,剩下那一招我决定过几天再打。”
冷心突然大怒,一挥灵牙杖喝道:“小子你找死,你敢耍我们!”
慕容焉不但没躲,反而将脑袋迎了上去,这下却弄得冷心为之一怔,急忙收了灵牙杖,瞪着他道:“小子,你真的不怕死?”
慕容焉冷笑一声,道:“你们刚才发过了誓,只要我与你们大哥没有比试完,你们插手就算违约。现在我和你们大哥要过好几天才比试,你们要是不怕天下人笑你们无信的话,尽管杀了我好了,就让‘燕代五大狼主’最能让人信服的一个‘信’字蒙尘好了。”
冷心、湛露闻言顿时被噎住,愕然半晌,但又颇觉有理,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他们大哥。
幽风冷冷地道:“小子,你说过几天比就过你天比么,那也得看我同不同意呢。”
慕容焉道:“你也发过誓,在与我比试结束之前,要身子不动地接我三招,你现在要是抬步,就是身子动了,那就是你输了。我现在要回去吃饭,你要是追出来,我也乐得收你们三个做牛做马的干儿子,要是不动,我可走了!”一言及此,他果然大模大样,毫无顾忌地拍拍肚子,扬长而去。幽风三兄弟眼睁睁地看他走掉,但都因为誓言的关系,不好反悔插手,不能动弹。这下可惨了,慕容焉这一走,不知几天几夜才回来比那剩下的那一剑,若是如此,他们老大怕是先要饿死冻死了……
※※※
经过此事,慕容焉又去看了一次,但终于没有再见到幽风三人。
却说时光易过,转眼间荏苒数月,过了残冬,又是元春,此时的万里深川春融雪消,值莺啼弱,柳花将笑,匆邃之间青芽满陌,北雁回归,融融春水化为潺潺溪流,象草原的血脉一样润泽着千里川源,潺涓所至,尽成莺燕之世界了。
慕容焉如今的身体愈来愈差,已不能支持他的修为。所以挥剑愈少,静思益多。部中兄弟无不暗暗忧心,所以常取些药过来。但终于因为难以治本,不能维持。慕容焉自此常面对凌重九前辈的坟墓揽涕太息,如今距与魏武三相的比试之期为时尚远,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都成问题,更遑论为其报仇了。但慕容焉这三个字却早已传遍燕代诸国,鲜卑百姓无比景慕,不久就有传言,说:“荆山不起,当如苍生何?!”足见白首荆山,已背负了天下的景仰,百姓的厚望。
忽一日,慕容焉外出归来,发现院子前面停了不少的健马壮士。他刚行到门口,屈云匆匆从院中出来,一见到他急忙将其拉住,道:“焉,部帅正找你有要事商量,我们乞郢与回水、柳川三位的部帅都在屋中等你多时了。”
慕容焉吃了一惊,问道:“不知几位部帅是为了什么事?”
屈云拉他直趋屋院,一边走一边简单地说了事情经过。原来,最近冬尽春来,伊春山的叛贼木丸津又开始出来抢掠,一有反抗还大肆烧杀恐吓。附近的慕远府的诸部都束手无策,结果回水的部帅慕容海,柳川的部帅慕容默多听说乞郢有位少年天才白首荆山,结庐居于辽水之滨,所以才抱着前来一试的心情一起提马至此,前来请教靖叛之策。其实他们并未抱多大希望,但实在是叛贼猖獗,这也是万不得已的办法了。
两人进院一看,这时院中果然停了不少带刀的护卫。他们都是精悍的年轻人,见到慕容焉进来,立刻纷纷转过头来,都好奇地上下打量这个不起眼的少年。慕容焉沉吟一回,低低地与屈云说了几句,屈云闻言连连点头。当下两人相携进入屋内,发现里面果然有不少人,慕容干虞与猎原也在坐等候,二人一见慕容焉进来,那慕容干虞一急急地上前拉住他正要开口,慕容焉却突然摆了摆手,望了其余几人一眼,抱拳说道:“几位部帅,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,但我只是个将死的人,实在不想惹祸上身,也帮不了你们,诸位请回吧。”
慕容干虞闻言一怔,正觉诧异,一个魁梧高大的四十来岁的大汉突然拍案而起,嗓门大得象打雷似的,生气地道:“喂,你小子就是在段国大名鼎鼎的慕容焉么,我慕容默多还以为你真是个英雄呢,却不料是个胆小怕事的鼠辈,一个即将死去的病鬼……”一言及此,他向另外一个魁梧不凡、慈祥威严的长髯老者打个招呼,冷哼一声,迳自率两个手下愤然离去。
慕容干虞见状大跌其足,想起来阻止,却已不及。
另外一个老者也起身,望了慕容焉一眼,一言不发也自离去,看此人驾势,想来就是回水的部帅慕容海。他虽然没有慕容默多那般反应,但他的两个手下却两眼猛睁,目瞪如铃地冷哼一声,瞪了慕容焉一眼。仅此功夫,三部的部帅展瞬走了两个,只剩下猎原与慕容干虞不明所以,连连扼腕抵掌。这时,屈云向慕容焉打个招呼,一起出去。直到一行人上马走后,断氏兄弟进来奇怪地道:“焉大哥,你……你今天怎么了,是不是已经有了对策?”
慕容焉淡然一笑,对此只字不提。只是马上吩咐两人准备酒食,待准备好后扫榻而待。断氏兄弟只是奇怪,断云问道:“焉大哥,我们在等什么人?”
慕容焉道:“待会儿回水的部帅慕容海,柳川的部帅慕容默多,和我部的慕容干虞都会到此,若是不扫榻备酒,恭候驾临,怕是会被认为不懂礼数。”
两兄弟闻言又是大感讶异,但看慕容焉如此自信笃定,再不多问。三人候不多时,天色渐暗,暮色渐笼,门外突然响起了马蹄声。慕容焉闻声,急忙与断氏兄弟恭迎出门,蔚然之下几匹健马冲破暮色,飘然而至,断氏兄弟一看,不禁一怔。他们不是别人,却正是三部的部帅,但这次他们几人俱是轻装简从,每人只带了两个佩着弯刀的亲信侍卫。慕容干虞带的正是猎原与屈云二人。
慕容焉一见,远远抱拳迎了过来,道:“晚辈慕容焉,之前多有冒昧之处,望乞见谅。今夜特备下酒食,全算陪罪,几位请下马入屋一叙。”
慕容默多对慕容焉这种前倨后恭很不高兴,暗哼一声,迳自下马。当下一行人相携入屋,那断氏兄弟执剑守于屋外,权作警戒。
慕容焉请诸人落坐,亲自为几人斟上杯酒,躬身请罪。那慕容默多不悦地道:“慕容焉,你这是什么意思,先赶我们走,然后又让慕容干虞请我们来,分明是前倨后恭,快说你想怎么样?”他身后的两个亲信大汉闻言,都按刀瞪着慕容焉。
那威严慈祥的老者慕容海捋髯摆了摆手,转向慕容焉,肃容一庄,道:“慕容焉,我们都应约来了,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,但我不希望听些无益的话。”
慕容干虞也不知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,只是替他找急。原来今日走后,屈云便将慕容焉的吩咐说了一回,由慕容干虞亲自出面才重新请回两部部帅。
慕容焉点了点头,放下杯子道:“前辈明见,晚辈天大的胆也不敢对诸位前倨后恭,此行虽有不敬,但却是为了叛贼之事,慎重从事,三位勿怪!”
慕容默多道:“这件事跟叛贼有什么关系,我倒要听你将个明白。”几人闻言都看着他。
慕容焉毫不为意地道:“今日叛贼日盛,三部屡屡受到侵扰,且每次都有损失,不能不令我怀疑三部中有叛贼的耳目,既然要绸缪大事,就要谨慎小心,所以只暗中请几位及几亲信前来,若是几位以为不妥,现在大可离去。”
三人闻言都是一惊,更被他不卑不亢、智深勇沉的气魄所感,这少年气度非凡,端的是风流名士,海内所瞻,仅是此举,足见名下无虚。那慕容默多闻言亦不禁恍然大悟,拍案道:“原来如此,你小子的话听来真的很有道理。说起来我部遭抢劫的几次,他们似乎很清楚我们的一举一动,我还以为木丸津有通天本事,原来竟然是这么回事。”
慕容焉一言提醒梦中人,那回水的部帅慕容海捋须沉吟片晌,突然审慎地打量了慕容焉一回,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慕容焉告过有僭,接着道:“伊春山贼患慕远府有心无力,贼首木丸津武功高强至极,若是不能一次剪除,恐将后患无穷。”
几人闻言纷纷点头,慕容海亦不禁一叹,道:“慕容焉小兄弟说的不错,最近适逢我几部向慕远府缴纳去岁的牛羊赋税,若是没有好的对策,怕是连慕远府都到不了,赋税都会象上次一样被尽数抢了去。”
慕容焉闻言一怔,沉吟片晌,突然问有没有东川地图。
慕容干虞急忙取出一幅羊皮卷,铺在桌上,慕容焉在灯下一看,正是慕远府的详细地图,上有山林道河,无一不记载的清清楚楚,历历在目。年轻人仔细看过一回,淡淡一笑,收将起来,抚案扫诸人一眼,抱拳道:“几位前辈,叛贼之事晚辈已有计较,一千马贼十日可除,三位长辈可以选择不信我离开……”一言及此,静候几人回音。
众人闻言都是一怔,那慕容默多眉毛倒挑,不服气地道:“什么,你看上几眼就说十日能灭叛贼,不知天高地厚,你可知道木丸津何等厉害,当年我们慕容的鹰扬大将军慕容翰也没杀死他,你区区一个小辈未免大言不惭。”
慕容焉神气无变,湛然不动,始终渊凭静坐,不动声色。这其间那老者慕容海一直察言观色地暗中注视着这个年轻人,待那慕容默多冷哼不服,他却突然面色一庄,肃然说道:“焉兄弟,我希望你说话要慎重考虑,此事关乎几部数千人的安危,不容有失。我很想相信你,但你要让我如何相信你?”
慕容干虞闻言忍不住心中讶异,亦诧声问道:“焉儿,你真的能十天就靖灭叛贼?此事非同小可,不可乱说!”
慕容焉抚案起身,向几人一抱拳道:“几位,你们既然不信我,又何必来找我。你们请回吧,因为就算让你们勉强相信,他日行事起来难免再生变故,到时意见不合,不惟大事难成,还要为几部父老带来灭顶之灾。与其引来无妄杀戮,不如退而避之,以求苟安,也好过残害了任多人命。”
那慕容默多见他虽然说的意正词严、不卑不亢,心下虽然不由自主地有些信服。但终究还是不敢相信。但那德高望重的慕容海咳了一声,突然拍岸而起,庄容说道:“好,我信了你了,但你须拿些凭证,让我更求安心。”
慕容焉见状,转向了慕容干虞。
慕容干虞素来对这少年目为天才,从他杀五狼,入段国,靖三乱,挫群雄,件件俱是震慑天下,他没有理由不相信他,即使他根本不知道慕容焉有何妙计。如今三人中有两个信了这个少年,但只有那慕容默多见慕容海也信了他,当下踌躇不已,委决难下。
慕容焉见状,扫了诸人一眼,道:“死有轻于鸿毛,有重与泰山。今日我等所谋之事关系几部父老的生死。如今木丸津结聚于伊春山,以图东山再起,当年他杀戮了多少人命?这时若我们苟且偷安,虽能保得一时,却保不了一世。待他兵强马壮,慕远诸部将首当其冲,永无翻身之日了……”一言及此,他突然走那临壁摘下长剑,“锵!”地一声抽将出来,“嗖”地割下一缕头发,将长剑“啪”地置于案上,长身深施一礼,剑眉一坚,朗声说道:“这柄长剑就是晚辈的凭证,我暂且先将一缕头发割下,十日内叛贼不灭,我愿割首如发,向三位前辈以死请罪。这颗人头先寄在晚辈身上,不知三位信不信我?”
众人见状都不禁觑然一惊,无不为他的气魄所感。就连慕容默多闻言也不禁慷慨激昂,颇以为然。这人心中不由微微一震,登时起身一拍案道:“果然是条汉子,就凭此点,我慕容默多愿意信你,你说什么,我都一一照办。怎么做,你说!”慕容海与慕容干虞闻言,亦相视颔首。
慕容焉一抱拳道:“既然三位都相信我,我还有一言在先。此事不管如何,三位务要始终如一,暂行我计,不可多问,且此事务要保密,三位同不同意?”
三人看了一眼,如今既然相信了他,自然没有中途推出的道理。当下慕容海与慕容干虞首先点头,那慕容默多虽然有些后悔,但慕容人最讲一个信字,自然不能说话还能收回去。只好略有不甘地点了点头,算是揭过。当下慕容焉先出一计:命屈云率十五名剑中高手以及五十名乞郢部的勇士,护送牛样赋税一应贡品,一起北上慕远府缴贡,同时命慕容海的长子慕容柯率五百人随行。但慕容柯的五百勇士行到北望谷即悄悄隐伏在谷西的山岭上,带足干粮伏而不动,日夜静候谷中火起便一鼓冲杀下去。而屈云一干人的货物行到伊春山前必然会遇到叛贼劫杀,可装作不敌,将货物都扔下,并不返回东川却向北逃。慕容焉说到此处,当下又低低吩咐了屈云几句,屈云点头应过。
慕容默多首先不满地道:“这怎么行,你这分明是将牛羊送给木丸津,这怎么行?”
慕容焉没有回答,只是望着他们。慕容海沉默了片刻,终于还是点头答应。慕容干虞与屈云自然也同意了。只剩下慕容默多也只好怏怏地默认。此计一定,众人当下告辞,说好第二天再来此地静侯佳音,慕容干虞与慕容海各自回去准备勇士,暂且不说,一场大事在慕容焉的绸缪下,渐渐地展开了。
两日后,三部的部帅都集合在大辽水畔,静候音讯。不多时,北面果然有探子策骑而至,前来回秉说屈云已经败北逃走,三部贡物全部被抢。几人闻言虽早已知晓结果,但还是吃了一惊,那慕容默多强抑着沉住了气,怏怏不乐。慕容焉却微微颔首,当下又命三部再次筹备一批贡品,由顾无名率一百名乞郢武士压货再次被上,但这次要绕路从北望谷之东行走,同时命慕容默多的亲信率领五百人随行,但当行到北望谷时,一样要秘密埋伏在谷东要地,备足干粮强弓,并在当地因地势准备滚石等物,静候火起,谷中有任何动静皆要不动如山。而顾无名定然会再次遇到叛贼,到时则要与屈云一样,逃去北上与屈云汇合。
众人闻言又是奇怪,那慕容默多最易反复,但如今功行近半,若是自己宣布推出,又觉为难。但再让他准备贡品心中大为不甘,这时却听慕容焉道:“‘将要取之,必先与之’。我现在送牛羊给木丸津,是为了他日全部取回。默多部帅若是不信,可以不派人去,但到时从木丸津手中夺回贡品,不知道部帅还要不要?”
慕容默多闻言一怔,看他说得如此笃定,有股令人不容置疑的气魄。当下立刻吩咐下去,命得力手下遣人依言而行。又过三日,北伊春山又传来消息,柳川的人马已经在谷东埋伏已毕,而顾无名的一百名乞郢武士已经被逃,贡品再次被悉数劫去。
慕容焉闻言仰天大笑,抚掌连道大事将成。几人虽觉奇突,但事到如今,也只好依言而行了。当下慕容焉命三位部帅都回去,聚合部中老少放言要联合起来,攻上伊春山报仇,夺回贡品。但战前要将三部的牛羊放置到一处安全的地方,三位部帅要装作议论很久,最终于决定将牛羊安置于北望谷内,派一半人看守,一半人要聚合一处,声言要进攻伊春山。
三位部帅到此才知却是妙计,原来慕容焉前两次安排的失败,一是为了骄敌,二是为了掩饰布置伏兵的举动,在北望谷悄悄布下了一道无形的网。谷东谷西的埋伏之所以要借着保护贡品的借口隐伏数日,就是为了不引起叛贼内奸的注意。待纲举目张,一切准备妥当,再声言攻山报仇,将部中牛羊都秘密安置于北望谷内,理所当然。以木丸津的贪婪之性,必然会出兵偷袭北望谷,却不料那里正有一张大网,已待多日,正静候他进入陷阱呢。当下三人闻言信心大增,果然依言策骑东归,各行其事。到第八天,所有的事已经安排妥当,慕容焉又派断氏兄弟前去北望谷待敌,一见木丸津部众入谷,立刻燃放大火,以为谷上伏兵攻击的信号。
待一切准备已毕,已到了第八天的夜里,三部的部帅齐集大辽水畔,对月高饮,坐候信息。第二天申时,突然有探子前来回秉,说北望谷内突然火起,十里可见。众人闻言,纷纷大喜,果然不出慕容焉所料,那木丸津真的中计前来偷袭,中了埋伏。慕容焉将酒食移至大辽水畔一方高碣之上,北望畅饮。果然不足片刻,谷内突然杀声大起,滚木雷石如雨而下,谷内前来偷袭的叛贼突然遭到了迅雷不即掩耳的进攻,转眼之间死去尽半。
那为首之人正是一个瘸子,相貌凶恶,手中挥舞着一柄大铁剑率众北逃,想来必是木丸津无疑。行到半路,东北突然杀出一路人马约七、八百人,见面就是一阵乱箭,与后面回水、柳川两部追兵合到一处,顿时将一千叛贼冲得七零八落,四散而逃。木丸津拼命杀出一条血路,率着两、三百人返向西北的伊春山总舵,他们喊开寨门,刚刚进去,四下的守卫突然燃起了火把,将整座山寨照得如同白昼,将这两百多人围在当中,人群之中施然踱出两人,他们一个魁梧彪悍,一个静定如山,手提俱提着一柄长剑,却正是屈云与顾无名二人,而四周围着的不下六百人。
两人神色闲畅,上前仰天大笑,屈云向中间一群残匪洪声喝道:“尔等叛贼听着,如今你们已经尽中埋伏,放下刀剑,我可以饶你们一死,若是有敢反抗者,我一声令下,万箭齐发,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那顾无名也提剑笑道:“你们这些匪人,经年杀人无数,积孽如山,本来万死难辞其罪,但我等念你们也是受贼首木丸津挑唆才走上邪路,如今我给你们一次选择生死的机会,我喊十声,若是十声之后有人胆敢还不放下兵器,我必杀之无疑!”
屈云与顾无名两人一唱一和,顿时将那群悍匪说得大为心动。如今身在重围,势难走脱,而且山下正围聚过来数千人马,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,决无后路。虽说江湖中人刀头舔血,但事关生死大事,再不要命的人到此绝境也会怦然心动。但众匪早威慑于木丸津的淫威,如今多数人碍于木丸津在此,却没有人敢第一个弃剑投降,木丸津见大事不妙,陡地大怒而起,纵身出来直趋屈云与顾无名二人,一瘸一拐地阴阴一笑,道:“你们两位少见啊,竟敢挑唆我的手下,我先取了你们的项上人头。”一言及此,木丸津一跃而出,身形突然快如闪电迎上,屈云大笑一声,提剑迎上,顾无名却闪到一旁,开始数数。哪知数不到六,那群叛贼见一个屈云就能与木丸津打个难解难分,少了他的禁止,立刻纷纷将刀剑掷于地上,跪地投降,四下顿时涌出数百人上来,七手八脚将他们一并擒下。
那边的木丸津本以为屈云不过一介蛮力之人,所以才全不将其放在心上。他还打算要先一剑就杀了屈云和顾无名振奋士气,好保自己杀出重围,哪知两人一接手才知这少年内力雄厚,剑术高超,竟完全能接下自己,不由得神意惊遽,猛然沁出一身冷汗。哪知就在此时,那边的手下竟然全部投降,这一惊直把他气得切齿喝骂,眼里闪过了一道冷电,怨怒冷笑,但如今只剩自己一个,更不可久战,当下纵身疾掠,舌绽春雷,脱口一声暴喝,一剑杀了七个自己的手下,方突然掠身后撤,一晃上房,肆言极骂着再晃,已飘没于黑夜之中……
※※※
且说慕容焉与三位部帅饮到戌牌时分,碣石之下众人一并回来复命。慕容海的长子与慕容默多的亲信前来报捷,说伊春山贼患尽已躲回了山寨,虽然一时攻不上去,但叛贼已经死去大半。三位部帅闻言大喜,这次虽然未能将叛贼尽数绞灭,但终究是给以重创,看来木丸津再难出来为祸了。
慕容默多这时真心佩服起慕容焉来,高兴地起来抱了他一回,又拉他饮了三杯方休。但慕容焉依然神气无变,举止自若,完全宠辱不惊,安常处顺。这时连那谨慎的老部帅慕容海也不禁对少山年目为天人,道:“慕容焉,老夫果然没有信错你,我一生识人无数,小兄弟可与当日的鹰扬大将军慕容翰相比竟然不遑多让,老夫也敬你一杯。”
慕容焉对这慕容海老先生向来尊敬,如今承他敬酒,急忙接过饮了。正在这时,北面传来一片喧哗之声,屈云与顾无名突然领着两位老者登了上来,有人上来禀报说屈云与顾无名逃走为虚,其实是奉了慕容焉的密令,请来了慕远府东北的易河部帅、西北的半山部帅。他们在木丸津出寨之后,立刻攻占了贼巢,并该扮成山贼模样,引诱逃回的木丸津及其残部入寨,来个瓮中捉鳖,关门打狗。结果剩下的贼人除了木丸津一人逃脱之外,为祸已久的叛贼全部被俘被杀,所有失去的贡品一并被抄了出来,重新回到了诸部的手中。
众人闻言,不啻天大之喜,三位部帅更是喜得几乎将酒杯掉在地上,当下亲自迎了下来,将屈云、顾无名及两位部帅众星捧月一般引来,那易河、半山两部的部帅人还未到,却早洪声喊道:“慕容焉小英雄在哪里!慕容焉小英雄在哪里!我们要与他痛饮十斤美酒!”却说这时,诸部的父亲老都都知道了叛贼被灭之事,纷纷骑马涌过来拜过慕容焉,要看看这位十日就灭了连慕远府镇守都无可奈何的悍贼的少年英雄,究竟是何面目。不足片晌,北面灯笼火把照如白昼,聚了成千上万欢庆的人们,纷纷喊着慕容焉的名字。
屈云与顾无名等一众兄弟更是不由分说,涌上来要找慕容焉醉饮,但待众人登上高碣,却早不见了慕容焉的踪迹……
※※※
慕容焉走了——
他孑然一人,来到凌重九墓前长跪不起,潸然泪下。
“凌伯伯,我是焉儿啊,你能听到我的话么?今日为了部中百姓,我用计杀了数百人。他们虽然都是叛贼,但毕竟也是生命。当日前辈问我,如果有一个恶人杀了人,我会不会杀了他。我说不会,因为他已经杀了那个人,我就算杀了他,那个被杀的人也不可能再救活了,而这个杀人的坏人却还有被救的机会……晚辈拿起剑时,曾发誓此生不杀一人,但今日焉儿不教而杀,却杀了数百人,弟子罪甚,又怎么能以之为功呢?”言毕大泣。
北面五部的部帅却还在寻他,众人找了半晌,依然没有找到,最后一起前来木屋找他,但年轻人已经走了。这夜色之下,大辽水中,一叶扁舟向西横渡,那江水中点点泛泛的月光,映出执浆之人,一个华发少年,背束长剑。他横穿辽水,步吟幽林,任意其间,一夜未能心静,翌日迳自回到了五十里秀的‘松居’。这里的景色依然松风泠泠,声音清雅,居前有湖有花。但奇怪的是,这里自己很久没有履足到此,四下竟然整理得干干净净,象是有人居住一般,这点颇令年轻人疑惑不已,因为这个地方很少有人知道,屈云与慕容岱如今都在东川,决不可能是他们,那又会是谁呢?
慕容焉想了片刻,许久未果,当下轻轻推开拿那间树屋,里面桌椅床书依然,但如今景物虽在,人事全非,凌重九也在此离自己而去了。一意及此,他突然悲怆已极,将长剑放下,长吁了口气攀上树上的木屋,进来一看,里面竟然收拾得干干净净、停停当当,环壁陈列的书籍整理得比以前凌重九在时还井然有条,其间散着一股淡淡的昙香,若有若无。
慕容焉不禁一怔,突然发现那书卷之上放着一封信函,却是写给自己的,他一看即知是凌重九的笔迹,心中觑然一怔,急忙取来纳入怀中,从上面下来在物内仔细检查一遍,竟然发现屋中有人饮食的痕迹,他去了床榻一翻,却闻其内散发着一股缥缈的馨香,象是女子的体香。慕容焉不觉一怔,但瞬间明白这里可能有人发现了才来居住。当下他长叹一声,暗忖道:不管此女子是谁,既然她住在此地,自己又何必前来打扰呢,就让她安然住下吧。忖此,他提剑而起,出了‘松居’便即东返,他刚一走,‘松居’林后闪出一个窈窕美极的倩影,静静地立了片刻……
※※※
却说慕容焉到了辽水之畔,目注大江南之,仰天长叹,黯然从怀中颤抖取出了那封凌重九前辈的遗函,心中忐忑不安地打开读过,却见上面写道:
吾焉儿阅笺如面:
义伯重九,自知垂垂,大归之期不远矣。戚心回履前尘种种,竟无希嘘顿首之意,亦乏决去咿哑之恸。岐路之诀,虽有凄怆,亦复形神分散之隔绝。窈冥之叹,唯徒待天。
吾年七十有五,启手何恨。然我一生,摩顶放踵,周游天下诸国,唯欲行墨祖翟公‘利天下而为之’之志。然其所为可数者,廖廖徒觅其天才一人而已。然虽如是,我一生已无憾已矣。大行在即,临别无他,料你定然不会将我尸体焚毁。但人生在世,昂藏七尺不过一具房舍,与我无干。且吾亦希望你将尸体焚烧,化为轻尘,归于虚无。切记勿起坟陇,可将之洒入辽水,让南去江水载我归于北海故乡,我死而不憾矣。当日伯伯之所以拒汝于吾门墙之外者,盖因汝当为后世麒麟之子,当自有后遇。我虽老朽,却早将你视为门闾之望,勿要念我。
垂远行何之,吾亦无识,唯笑尽九垓之阻碍,徒慕鸿渐之振翼,迳随弱水东去。岁月辗转流逝,载我同游天地沧桑之一息,人生天地之间,忽如远行之客,吾今为远行客矣。
重九绝字
“门闾之望……”慕容焉读得词气慷慨,眼中凝着的泪水再也不能竭抑,长跪顿首,不能自已,泣道:“门闾之望,原来前辈早将我看作他的嫡子,抱以厚望……晚辈叩谢伯伯下顾——”言罢声泪俱下,顿首再三。
※※※
当日晚间,慕容焉驾舟东返凌重就墓地。这时天色已晚,四下并无一人,想来屈云等一干兄弟定是找不到他,四出到外面寻去了,谁也没有想到他又回到此地。慕容焉在凌重九墓前拜了九拜,怆然涕下道:“凌伯伯,晚辈又回来了,当日晚辈离开之日,曾将前辈赠与的黝木长剑深埋墓前,待能报仇驾驭之时方才取出。今日却要将前辈尸体焚烧……”一言未尽,早已潸然泣下,弹泪复道:“既然前辈要回故乡,晚辈今日就依伯伯的吩咐行事了……”言毕,又扣了三次,方才去准备了木柴火把,然后将凌重九的尸体起出,少年突然发现了件奇怪的事。
原来,凌重九逝后几年,尸体竟然貌全如故,颜色新鲜,湛然如初。除了衣服腐烂之外,凌重九却颜色与活人一般无二,象是睡着一般。慕容焉一见,大惊失色,猛地想起当日屈云说起前辈尸体,犹豫不决,看来那时他就发现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,当下急忙跪下扣拜,涕泣良久,方抱起他的尸体置于干柴之上,倏忽想起几年来的相处,不觉黯然神伤。少年动也不动地望着凌重九的尸体,如今终于坚定的将火把投柴和上,正如他坚定的心,孺子其弱也羸,其心也无惧,少年长身泣拜,洒泪炽火焚之。
慕容焉缓缓的从背后抽出长剑,喃喃道:“前辈,你的‘太微九剑’晚辈已能领会,你常告戒我用剑者心有剑式,若成竹秋壑,剑诀盈怀。经月来晚辈目睹辽水南易,峥嵘千里,急流跌宕受乱石竭阻,喷沫四溅,势如天上银河乍泄,又如飙风狂卷千堆雪,令人魄怵心惊。晚辈因其式草创一诀,名叫衮雪。今日晚辈就舞给前辈来看……”一言及此,他在火光之下,纵高伏低,挟长入短,但见一式九变,九变而又九变,跌荡而成八十一式,竟然比那‘太微剑法’中最具攻击力的‘九星同烁’还高不止一筹。
但听他口中吟道:“宏宕飞涛雪作窝——”
“惊看天上泄银河——”
“挥剑舞成衮雪式——”
“虹花飞溅片片落——”
但此套剑法,剑花点点颤颤,如万朵水沫四溅,处处都是剑首,因为攻无所攻,所以能无所不攻,无可躲避。但要如江滔衮雪般一剑颤百,一要内力精深无比,二要有一柄精金铸就的长剑,但如今两者具无,他挥到一半,手中长剑突然“锵!”地一声折成几段,段段落地,慕容焉口中哇地喷出一口鲜血,颓然撑地。
剑停了。
灰燃的红光在阴霾天空的凄风中慢慢地熄灭下去。
天上不知何时黑云四合,雷震山川,电掣红绡。浩大的绿林莽原陷入了隐隐的雷声。一滴雨珠划过林间的疏叶,“啪”地击落在他的额头,飒飒的长风鼓吹起他的衣衫,年轻人“嚓”地将那柄断剑力掷入地,泪眼迷离的扑跪到地上的骨灰,突然一阵南风席地而起,扑的卷起一层骨灰,慕容焉清泪长坠,一跤扑到地上的骨灰上不让林风乱吹。
倏地……
骨灰之中露出了一角晶莹剔透的玉璧,上面还有一茎龙角。他奇怪的轻拂开上面的浮灰,赫然露出一块径约两寸、厚约一寸的圆形温玉。观其外形,造形奇特,其上正反两面各雕有一条盘成大半个圆形的虬龙。其龙体卷曲,龙吻前伸而上翘,双睛突出,嘴闭鼻平,背部近颈处有一圆孔。
慕容焉心中疑虑难决,不知凌前辈骨灰中何以会有块碧玉,而凌重九去世经年,尸体却完好无损,定然是它的作用。但此时已不待他细想,连忙抖身脱下上衣光背,将凌前辈的骨灰全包了起来,迳奔辽水而去。他一边走,脑中电闪百转,心中充满了疑问,凌重九伤时慕容焉曾帮他擦过身上的血迹,明明记得他身上并未戴有任何玉璧,如今怎能不让他疑思满怀。
慕容焉忖了半天,仍没一点头绪。突然天空克嚓一声巨雷,一道闪电如一柄利剑,陡地将灰色的天壁砍裂了一条大缝,瞬间又裂而复合。
仅此一惊,慕容焉心中灵光一闪,刹那间记起凌前辈过去的一些奇怪的言行,凌重九临逝前曾叮嘱他死后要焚掉尸身,并一再告诉他,他唯一能送与慕容焉的之有一身的骨灰,好象他死前已预料到玉璧的出现。他伸掌托着细看那玉璧,又想起第一次碰到凌重九时,六大高手在追寻的玉龙子,颇似眼前手中的玉璧,这点想通后,回首前事种种,以前的疑问都不禁迎刃而解。想起当日凌重九只喝汤水而不能食的情形,心中突的一下,难道这块玉璧一直藏在凌伯伯腹中,吃难以下咽的食物必会堵塞肠道,塞痛而死。
想到此点,所有的问题似乎都已了然。假使这块玉真是石勒等人所戮力拼命相争的玉龙子的话,那就实在令人费解了,区区一块玉璧还不至于引起这些江湖高手的纷争,那么它又究竟贵在何处呢。慕容焉想了半晌仍无丝毫头续。
却说他行到辽水之滨,涕泣之下,轻轻捧起骨灰,就象捧起了凌前辈的一片赤诚,清泪簌簌不绝,将骨灰撒入江中。
“人之生也柔弱,其死也坚强。草木之生也柔脆,其死也枯槁!”
他洒完凌重九的骨灰,颓然倒地。
此时雷电交加,颗颗硕大的雨珠啪啪的打在树干上,倏倏的消失于茎草之中。但可怜的年轻人却全然不知,精神恍惚地步入雨中,回到了木屋之中。仅此功夫,外面狂雨如注,不一刻平地深水纵横……
第二天,大雨停了,到了正午,阴阴的天空稍稍转晴,西极出现了一道彩虹,鹘鸬斜飞,噭然长鸣。云下的草原,新鲜的草香充斥着空旷的原野,瑟瑟长风之下,一人背林东望,拄剑而立。
慕容焉练了半天的剑法,渐感身体不支,吁吁喘了半天。这几日身体的病痛使得他不能持久,六条经脉的病痛使得他愈来愈感到清醒,正常和健康的靡足珍贵。他插剑于地,颓卧到一颗枯树旁,长喘了口气,此时此刻,他开始但心自己究竟能不能活到为凌前辈报仇的一天,当下缓缓从怀中拿出那个块玉璧,那块不知是不是玉龙子的玉璧,把玩端详了半晌,仍看不出有何异样。他有意无意的转了转那虬龙的龙角,突然啪的一声脆响,那块玉璧上龙背近颈处的圆孔,竟突的被壁内一截玉柱填实,那圆形的玉璧竟分为两层,一块叠得紧紧实实的黄色楚缯“啪”的掉落地上——玉龙子被打开了。
慕容焉心中紧张的透不过一口气,这块玉真的是玉龙子,如今他发现了玉龙子的秘密,怎能不让他心惊难束。他看了看那分层的两片同样大小的玉璧,发现在那两块玉璧的内面各雕有图像,奇就奇在那雕刻竟一青一玄,玉中藏玉,且玉色青玄,殊为难寻。
其中一璧的青雕是一条四足长尾,冠高虬曲,甲鳞附身,丹阳负背的苍龙。玄雕则是一只龟蛇交舞的玄武。慕容焉虽处燕地,却熟读中原汉书,对占星术稍有涉猎,遥遥星河共分为三垣四部二十八宿,这其中的二十八宿分别东南西北各七星,分别是东方苍龙七宿,北方玄武七宿,西方白虎七宿,南方朱鸟七宿。想来这快美玉必为一对,另外一块玉璧也必可一分为二,内中分别雕有朱雀和白虎。但他不知道,早在凌重九被匈奴人追杀时,另外两枚已经被摔碎了!
再看那雕刻之精、之细,实为罕世难求。慕容焉将两块玉雕放在一旁,捡起地上的楚缯展了开来,一副字迹潇洒、笔力甚是遒劲的楷体红漆小字,映入了眼帘。但见上书:
往昔我墨道祖师翟公,尝论及天下治国之道,主背周道而用夏政,效尧舜偕乐于民,以仁德化天下,不事干戈,弃行杀伐。盖七国不受,汉武而没。自祖师没籍,以下历钜子百年一传,历经五代,东安泥离,西定息邝,北全戎族,由是,我墨家实力足可问鼎天下,一争神器。吾国人既多,然扣鼎之道不为吾取,始法道自然,国设三垣四部,三垣者,乃紫微、太微、天市主,四部者,乃东方苍龙圣宗,西方白虎圣宗,北方玄武圣宗,南方朱鸟圣宗,分统十万墨众,余等碌碌,为达翟公治国之志而周行天下,及至汉初明帝,建国摩利,以期框行祖师墨公“摩顶放踵,利天下而为”之大旨。且效古之圣人,察五行之声,铸金均其清浊,观四时之变,刻玉纪其盈虚,由是而成玉龙子。后世凡获玉龙子者,由前辈教之开启法门,习我上乘剑法,授为‘摩利国’两宗掌门宗主。
然时不与吾,年垂暮而志未竟,启手之际,点足岐立万山之巅,心怀墨公难竟之志,振臂霄汉,而载此剑。恹恹梦回,孑然翘首星河之易变,常望后世麒麟,习之若鸢长鸿渐,荡近世之流弊,绝云霓,负苍天,锻羽翼于云天。
钧录者,六代钜子彭化真
看到此处,慕容焉已了然七八,原来自汉代以后,墨学中绝,但墨家的思想却一直在执行,昔日墨子“背周道而用夏政”,主张以尧舜禹之精神治理国家。其后的五代钜子,分别于刀兵之中,获得了泥离国、息邝国、古戎国的实力,直到此时,墨家实力已可问鼎天下。即至汉明帝时,墨家第六代钜子彭化真,为使墨子的治国理想得以实现,将天下的墨家实力建成了一个世外的国家——摩利国,以表征墨子“摩顶放踵,利天下为之”的理想。摩利国并无国君,只有紫微、太微、天市三位垣主共同完成大治,三老治世。而紫微垣主就等同于一国之君。其后,彭化真又将天下墨家实力,取法自然之道,按星宿方位,分为四大门派,分别为东方苍龙门,西方白虎门,北方玄武门,南方朱鸟门,每门有七位宿主,四大宗派共为二十八宿。而目前的两块玉牌当为苍龙圣宗和玄武圣宗两宗的掌门令牌。
慕容焉也曾看过有关墨子的记载,对其“视人之家若视其家,视人之身若视其身”的兼爱之论很是赞同,这可能也是墨家高手多用黝木枪剑刀鞭的道理。至于彭化真其人,他更是耳熟能详,当初凌重九前辈知道他习练‘太微剑法’时曾提过此人,说此人垂誉江湖百余载,乃是他师门的前辈高人。
故老相传,昔年江湖中剑道高手辈出,名震天下者共有十人,名曰剑中十宿。方其之时,浩荡江湖能与之抗衡者,可谓绝无仅有。这十大剑宿雄居江湖二十余载,直到有一天,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名叫彭化真中年人,此人不停地向十大剑宿挑战,屡战屡胜,而且胜得很悬殊,之前与他分别交手的五名剑宿在他剑下皆不出十招。后来,这个消息传于江湖,武林中人无不侧目,滔滔江湖,犹如一番滔天巨浪,将彭化真推上了剑术的顶峰。其余的五名剑宿碍于江湖名望,但又忌惮彭化真单独向自己挑战,竟联手主动向彭化真下了战书,结果彭化真以一敌五,力胜而归。自此之后,江湖中再也没有了十大剑宿,却多了一代新的霸主——剑圣彭化真。
自彭化真力挫十大剑宿之后,四十年内江湖中再没有一人胜过他半招,直到他死后,江湖中方结束了这个一人独霸的时代。后世之人因其剑法超绝举世无双,称其为剑祖,被誉为前后两百余年内唯一的高手。
慕容焉心头一震,浑身机伶一颤,急忙将玉璧密置怀中,再看卷中果然记载着一套剑法,分为上下两份,各载了九招十八式,式式精妙绝伦,高深莫测,较那‘太微九剑’又高一筹。少年惊喜交加,心道有了此卷奇书,凌重九的大仇有望。当下他激动地看了几势,正在此时,突然间……
林稍外倏然传来一阵震天笑声,匆遽之间,一袭影动,人现风行。一道人影倏忽如电“嗖”地一声突然出现在慕容焉身旁,出手疾快,一把攫过慕容焉左手上半卷剑谱,身形一转,曲指成抓,急扣慕容焉肩井。慕容焉猝不及防,心中震惊之余,身形一转,不管对方何人,转身同时右手急忙将下半卷剑谱纳入怀中,左手“嗤”地抽出地上一柄长剑,正好旋身横剑护住上身要害,怒目而视,心中不由暗暗一震。
原来,这人右腿已废,是以打起架来一瘸一拐的,但身法却快得很,整个人运动起来,诡异突兀,此人左手拄着一柄四尺来长、三、四寸宽的大铁剑,既是兵器,又是拐杖,很是吓人。但更煞人的还不是他的兵器和形象,而是他的凶恶的形貌,他短头发,黑脸膛,双目炯炯凶似土狼,那目光象是尺许来长的铁钉,看人一眼生似将那钉子钉在人的身上,令人难受得很。
慕容焉一看此人便猜到必是木丸津,大骇之下,但见此人目注慕容焉,嘿嘿阴笑,看了手中的剑谱,不禁脸色大变,那钉子般的目光登时变成了惊奇,继而渐渐沉迷,片晌又突然目射奇怪光,惊喜之情难以抑制,双手颤抖,手中铁剑几乎掉在地上,狂声大笑,旁若无人地以剑击地,大笑自道:“哈哈!没想到这名震天下的百年奇谱,今日竟然落在我的手里,哈哈,真是天助我也,天助我也!哈哈哈哈!”言间竟然一瞬三变,那中表情比他当年得意之时,还要高上十分。
慕容焉一见是他,心中凛然,自知下半卷剑谱势难保全,趁他得意忘形是将后半卷取出,挥剑斩成碎片,正在此时,那木丸津先是一怔,他看到卷末,发现此套惊世的剑法竟然少了半卷,目光猛然一剔,倏地又恢复了阴狠之容,厉声道:“小子,你就是慕容焉吧。老子今日来本是要分了你的尸的,但现在老子改变主意了。你如果识趣将下半卷剑谱交出来,或许你老子还能饶你一死,你看怎么样?”
慕容焉恨声大笑,暗恨自己不小心将半卷剑谱让这个恶人得到,这回寻魏武三相落空不说,此人怕是还要惨害许多生灵。一念及此,他黯然一叹,指着地上的片片碎缯,大声笑道:“木丸津,你刚才太得意了,下半卷剑谱我已经毁掉了,你有本事就自己拼起来,到时一样天下无敌,还用得着求我着个外人么?”
木丸津面色微变,果然惊邃地扔掉手中铁剑,急忙上前将那些碎屑拣起来,竟然依言拼了起来。慕容焉冷笑一声,看他拼了半晌,毫无根据头绪,目眦欲裂地将那些碎屑挥舞得四处都是,倏地起身出其不意地袭向慕容焉。慕容焉早有防备,急忙挥剑迎上,哪知就在这关口上,内伤无由发作,身内顿时一阵剧痛,疾如刀割,一个支撑不住,手中长剑“啪”地坠地,他自己也不由得身子一晃,仅此一滞,那木丸津电闪而至,正好点中慕容焉的期门要穴,“啪”地扣住了他的肩井要害,铁青着脸怒声说道:“哈哈,这还用得着老子来拼么,有你就行了。你就是老子的下半卷剑谱,老子要带着你修练天下无双的剑术,然后就逍遥江湖,哈哈……”
“你在做梦!”慕容焉俊眼圆睁,但却丝毫无还手之力。
正在此时,东面疾速地掠来了几个人,他们不是别人,正是屈云与顾无名等人。原来,众兄弟几日四处寻找,终于杳无踪迹。屈云与慕容岱去了‘松居’,结果没有找到慕容焉,却救下了一个饿昏了的哑巴姑娘,那姑娘奇丑无比,所以整日戴个面巾遮掩。慕容岱看她可怜,就带她回了东川作伴。屈云回来正遇间顾无名、断氏兄弟几人,当下一行人商量一回,决定再回凌重九的墓地小院一看,结果几人一到,立刻发现凌重九的墓室一空,俱是大惊,还以为有恶人掘了凌前辈的坟墓,纷纷勃然变色,四处探看,西行不过片晌,正好发现木丸津正制住了慕容焉,众人气涌如山,振吭大叫,屈云与顾无名断喝一声,拔剑纵身上前,却不料那木丸津纵声长笑,挟着慕容焉飞身入林,不消片晌,实在是林深川厚,几人便失去了这个恶人的踪迹,无不目眦欲裂,跌足暗恨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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