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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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回到自己的房间,兰登和弗萝拉正等在那儿。兰登一眼就看到了仲裁石,随即向我投来探询的目光。我点了点头。

我转身面对弗萝拉,略一欠身。

“妹妹,”我说,“好久不见了,真的好久。”

弗萝拉似乎有点害怕,这点对我有利。她微笑着牵起我的手。

“哥哥,”她说,“我知道你会实现诺言的。”

淡金,是她的发色。弗萝拉剪过头发,但还留着额前的刘海。我不敢说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个新发式。弗萝拉有非常美丽的头发、蔚蓝的眼眸,还有无尽的虚荣心,总是想让万事万物都遂她的意。有时她的行为非常愚蠢,但有时又会让我大吃一惊。

“抱歉,我这么无礼地盯着你,”我说,“上次相遇时,我根本看不见你。”

“我很高兴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。”她说,“那真是太——你知道,我当时无能为力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我回想起来,一次周年庆典中,她欢快的笑声从黑暗的彼端传来,“我知道。”我走到窗边,打开窗户,很清楚会有雨打进来。但我喜欢暴风雨的味道。

“兰登,关于那个可能存在的信使,你查出什么有趣的事了吗?”我问。“没有,”他说,“我问了几个人。但似乎没人看到有谁出现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。”

“我知道了,”我说,“多谢。我过会儿再找你。”

“好的,”他说,“我整晚都会待在自己的房间。”

我点点头,转过身背靠窗台,注视着弗萝拉。兰登走出去,轻轻把门带上。我聆听着雨声,就这样过了大约半分钟。

“你准备怎么处置我?”她最终开口道。

“处置?”

“你现在有资格清理旧账了。我猜你是想拿我开刀。”

“也许吧,”我说,“很多事都要参考其他事来办。这件事也不例外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给我想要的东西,然后你就知道了。我有时可是个非常善良的人。”

“你想要什么?”

“故事。弗萝拉。就从这儿开始吧。讲讲你是怎么跑到那个影子——地球上去的,还成了看护我的牧羊女。所有相关的细节。当初是如何安排的?你是怎么想的?一切。就这样。”

她叹了口气。“故事的开头……”她说,“对……是在巴黎,一次聚会上,福柯先生举办的聚会。那是在悲剧发生的三年前……”

“等等,”我说,“你在那儿干什么?”

“按照他们的历法,我当时已经在那片影子中待了将近五年,”她说,“我一直在闲逛,寻找一些新奇的、符合我幻想的东西。我在那个时间到达那座城市,所用的方式和我们寻找任何地方一样。我任凭愿望引领,追随自己的本能。”

“多么神奇的巧合啊。”

“考虑到漫长的时间以及我们经历的诸多旅行,这算不上太巧。那里,你可以说,是我的阿瓦隆,我的安珀替代品,我的第二故乡。怎么说都行,我就在那儿,那个聚会,那个十月的夜晚。你带着一个娇小的红发女孩走了进来——我记得,她叫杰奎琳。”

这个名字将我的记忆从遥远的地方唤醒。这段往事,我已失落了很久、很久。我对福柯聚会的印象远不如杰奎琳清晰,但确实曾有过这么一个派对。

“继续。”

“如我所说,”弗萝拉说道,“我在那儿。你后来也到了。自然,你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。不过,如果一个人经历过足够长的时间和相当多的旅行,总会遇上一两个和过去的旧识非常相像的人。一开始的激动平息后,我就是这么想的。这肯定是个替身。很长时间里,我们一句话也没说。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,也有足够的理由制造替身。这可能就是你的替身之一。所以等到我们被引见之后,我花了不知多少工夫,终于把你从那个红发小东西身边引开了几分钟。但你坚持说自己名叫芬内维尔——科德尔・芬内维尔。我有点拿不准了。我不敢说这是你的替身,还是你在玩什么把戏。第三种可能也出现在我的脑海中——你可能在附近某个影子中居住了相当长的时间,长到足以投下自己的影子。要不是后来杰奎琳向我吹嘘你的力量,我可能就这么带着疑问离开了。那可不是女士之间常聊的话题,而且她说话时的表情做派,让我相信你的某些行为肯定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。我一点点逗她说了出来,发现这些事都是你才具有的能力。这样一来,替身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。我相信眼前的人,不是你自己,就是你的影子。想到这些,就算科德尔不是科温,那他也是一条线索,说明你曾在甚至还在这片影子附近停留。这是长期以来我遇到的第一条真正关系到你下落的线索,自然要追查下去。所以我开始追索你的行踪,调查你的过去。我问的人越多,疑问就越多。实际上,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,我仍然无法作出判断。有太多暧昧不明的问题让我难以抉择。第二年夏天,我才把它们搞清。当时我回到安珀住了些日子,跟艾里克提到了这件事……”

“哦?”

“是的……他——似乎——对这种可能——早有预料。”

弗萝拉沉默片刻,整理着她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手套。

“啊哈,”我说,“他是怎么跟你说的?”

“他说那可能就是你,”弗萝拉说道,“他告诉我,你们之间发生过——一次意外。”

“真的?”

“好吧,假的。”她承认道,“不是意外。他说你们曾大打出手,他伤了你,觉得你可能会死,可他又不想担这个罪名,所以就将你送进影子,留在那里。过了这么久,他想你肯定已经死了,你们之间的问题终于就此了结。我的消息自然让他很不安,所以他让我发誓保守秘密,并派我回地球监视你。我有很好的借口可以继续留在地球上,因为我早就跟所有人说过我有多喜欢那个地方。”

“没有好处,你是不会发誓保守秘密的,弗萝拉。他给了你什么?”

“他作出了承诺,等他夺下安珀权力时不会忘了我的好处。”

“有点冒险,”我说,“但是这样一来,你手里还是有他的把柄——你知道他的王位竞争者的下落,也知道是他把我流放到那里的。”

“对。我们应该算可以相互制约。我跟他谈了这些事,自然就成了他的同谋。”

我点点头。“很勉强,但并非不可能。”我表示赞同,“但你觉得,假如他真的有机会攫取王位,还会让我继续活着吗?”

“这事我们从没谈过。没有。”

“但你肯定想过。”

“对,后来想过,”她说,“我估计他可能什么都不会做。毕竟当初你似乎完全丧失了记忆。既然你已然无害,那么就没道理继续做什么手脚。”

“所以你就一直监视我,保证我处于无害的状态?”

“对。”

“要是我表现出恢复记忆的迹象,你会怎么做?”

她看了我一会儿,接着转开目光:“我会报告给艾里克。”

“然后他会怎么办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我看着弗萝拉绯红的面颊,大笑起来。我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她脸红是什么时候了。

“我不会在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上纠缠,”我说,“好吧,你留在那儿,你盯着我。然后呢?发生了什么?”

“没什么特别的。你继续你的生活,我继续监视。”

“其他人都知道你在哪儿?”

“对。我的下落不是什么秘密。其实他们所有人都曾来探望过我。”

“包括兰登?”

她撇了撇嘴。

“对,有几次。”她说。

“干吗撇嘴?”

“就算我现在开始假装喜欢他,也已经为时太晚了,”她说,“这你也知道。我只是不喜欢和他搅在一起的那伙人——各式各样的罪犯、爵士乐手……当他探访我的影子时,我不得不给予他族人们的礼遇,但他老是让我神经紧张,把那群人带到家里,没日没夜地鬼混——摇滚爵士乐演奏会、扑克派对。之后几个星期,我那儿总是臭气熏天,我巴不得他赶快离开。抱歉,我知道你喜欢他,但你要的是实话。”

“他冒犯了你精致的品味。好吧。现在我希望你把焦点集中在我作客的那段短暂时光里。兰登后来相当突然地加入了我们。他身后有半打粗鄙的追兵,我们在你的起居室里干掉了他们。”

“那个场面,我至今记忆犹新。”

“你还记得那些家伙吗——那些我们不得不处理掉的生物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要是让你再看见一个,你还能认出来吗?”

“我想没问题。”

“很好。在那之前,你见过这种生物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之后呢?”

“也没有。”

“你有没有听人说起过他们?”

“没印象。怎么了?”

我摇摇头。“别着急。是我在调查,记得吗?现在我要你回想一下那晚之前的事。当那次事故把我送进绿林私家医院时——可能还要再早一点——那时发生了什么?你是如何发现的?当时我的处境如何?你在这件事里充当什么角色?”

“好吧,”她说,“我知道你早晚都要问我。是这样的,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,艾里克联系到我——从安珀,通过我的主牌。”

她又看了我一眼,显然是想看看我在想什么,研究一下我的反应。我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。“他告诉我,前一天晚上你遇到一起严重事故,被送进医院。他让我把你转到一家私人病院,那地方我估计是专为你而设的。”

“换句话说,他想让我变成个植物人。”

“艾里克要他们一直给你打镇定剂。”

“他是否承认那次事故出自他的手笔?”

“艾里克没说是他派人射穿了你的轮胎,但他确实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。如果不是他干的,他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?后来我知道他正计划夺取王位,估计他终于下定决心干脆将你消灭掉。当计划失败后,他采取了第二有效的方案,这再合理不过了。让你置身事外,直到加冕礼之后。”

“我倒不知道是轮胎被射穿了。”我说。

弗萝拉脸色一变,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。

“你说你知道那不是一起意外——是有人想杀你。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全部细节了呢。”

这么久以来,这是我第一次再度踏上这片稍显泥泞的地面。我确实还有点失忆,而且我觉得可能永远都是这样了。事故发生前几天的记忆仍是一片空白。试炼阵几乎恢复了我失落的全部记忆,但那次脑外伤似乎消除了在此之前短期内发生的一些事情。这不是什么稀罕事,算不上功能紊乱,多半是器官损伤。找回了其他的记忆就够让人高兴的了,所以短期记忆的丧失并未令我不快。至于事故本身,我一直感觉它不仅是一起事故。我确实记得有枪响,一共两声。我甚至可能瞟见过拿步枪的人影——稍纵即逝,但太迟了,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。当然,这也可能只是我的臆想。但我当初去威斯特郡时,脑子里曾有——一直有些类似的念头,即使过了这么久也一样。夺取安珀王位后,我实在很不愿意承认这点记忆方面的小缺陷。不过,我当初也曾哄骗过弗萝拉,那时手里的砝码比现在少多了。我决定继续逼她。

“我当时没法跑出去看是哪儿中弹了。”我说,“我听到枪响,失去控制。我估计是轮胎中弹,但一直不敢确定。我之所以提这个问题,只是奇怪你怎么知道是轮胎呢?”

“我已经跟你说了,是艾里克告诉我的。”

“你的表达方式让我不安呀。听上去好像你在接到他的联络之前,就已经了解到全部细节了。”

她摇了摇头。“那么请原谅我不当的语序。”她说,“回顾往事时难免会这样。我不得不否认你的言下之意。我和这事完全没有关系,在它发生前也全不知情。”

“既然艾里克已经不可能再承认或否认任何事,我们就先不管它了。”我说,“至少现在如此。”这句话似乎使弗萝拉更加警惕,正好可以将她的注意力从我可能出现的疏失上移开。无论是言辞还是表情,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让她断定我的记忆中还有些许瑕疵。

“你后来有没有发现那个枪手的身份?”我问道。

“不知道,”她说,“很可能是雇来的杀手。我不知道。”

“在我被人发现,并送到医院之前,你知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?”她又摇摇头。我觉得有些不妥,但又说不清是什么。

“艾里克告诉过你,我是什么时候被送到医院的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当我和你在一起时,你为何要试图走回安珀,而不用艾里克的主牌?”

“我联结不上他。”

“你可以叫别人把你拉过去。”我说,“弗萝拉,我觉得你在骗我。”

这其实只是一个试验,只为观察她的反应。有何不可?

“骗你什么?”她问。“我谁都联结不到。他们都在忙别的事。你是这意思吗?”

她端详着我。

我举起手来,指向她,一道电光从我背后闪过,就在窗外不远。我感到一阵刺麻,身体有点轻微震动。随之而起的雷声也相当可观。

“你在故意隐瞒。”我诈了她一下。

弗萝拉双手掩面,流下眼泪。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!”她说,“我回答了你的所有问题!你想要什么?我不知道你那时要去哪儿,不知道谁开的枪,不知道具体时间!我知道的事已经全都告诉你了,该死的!”

如此看来,我估计弗萝拉不是真心实意,就是铁齿钢牙。无论如何我都是在浪费时间,这方面已经榨不出什么了。另外,我最好把话题从事故上转开,不能让她想得太多,意识到这件事对我有多重要。如果这段失落的记忆中有什么重要线索,我希望自己能第一个发现。

“跟我来。”我说。

“我们要去哪儿?”

“我有点东西想让你辨认。看过之后,我会告诉你为什么。”

她站起身,随我走出房门。我带她上楼看过那具尸体,这才把凯恩的事告诉了她。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尸体,点了点头。

“是的。”她说,“但为了你,就算我不认识这具尸体,也很乐意说我认识。”

我咕哝了些不知所云的话。亲族的忠诚总会在某个方面打动我。我不敢说她相信了我口中有关凯恩的故事,但就算只是嘴里说相信,效果也跟真的相信差不了多少。我没跟她说布兰德的事,她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情报。我把我要说的事说完了。之后,她只说了一句话:“这宝石你戴着很好,王冠的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着手?”

“现在谈这些还为时过早。”我对她说。

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……”

“我知道,”我说,“我知道。”

我的坟墓在一处宁静祥和的地方。它独自矗立在一处岩坡上,距离克威尔山颠大概两英里。坟墓周围铺着从别的地方运来的泥土,上面长了两丛矮树,各种灌木杂草以及大片大片的山藤。这是座低矮的坟墓,正前方摆着两把长椅,人工培育的常青藤盖住了相当大的面积,很合宜地遮蔽了墓碑上我名字下面那些夸大其词的墓志铭。可以想见,这里一直少有人迹。

但这天晚上,我和加尼隆带着足够的红酒、一些面包和冷食来到这里,打破了它的宁静。“你没开玩笑!”加尼隆说道。他翻身下马,凑了过去,拨开藤蔓,借着月光读着刻在上面的词句。

“当然没有,”我下了马,将两匹马挽住,“这确实是我的坟。”

我将马匹拴在附近的一丛矮树上,解下行囊,放到最近的长椅上。我打开第一瓶酒,将黑色的酒浆注满两只高脚杯后,加尼隆走了过来。

“我还是不明白。”他说着接过酒杯。

“有什么不明白的?我死了,被埋在这儿。”我说,“这是我的衣冠冢,就是当尸体无法找到时竖立的纪念物。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。它在几个世纪前就建成了,当时人们觉得我不会再回来了。”

“真够瘆人的,”他说,“这里面有什么?”

“什么都没有。他们倒是很有心,认真地挖了个墓坑,还放了具棺材,就算我的尸首突然露面,到时候也有个安置的地方。这样一来,怎么也不会出岔子了。”

加尼隆给自己拿了块三明治。“这是谁的主意?”他问道。

“兰登说是布兰德或艾里克的主意。没人记得清。当时他们都觉得这主意不错。”

他诡笑几声,邪恶的声音和他伤痕累累、皱纹密布、胡须火红的形象非常吻合。

“那现在拿它怎么办?”

我耸耸肩。“我猜他们之中有些人觉得让它这么浪费下去简直是耻辱,很想把我塞进去。我还没怎么仔细想过。不过话说回来,这倒是个喝酒的好地方。”

我把两块三明治叠在一起,一口咬了下去。这是我回到安珀以来第一次真正的休息,而且接下来很长时间里,大概都没这样的机会了。这话听上去似乎不可能,但在过去的一周里,我确实没时间和加尼隆交流,而他是为数不多的我可以信任的人之一。我要告诉他一切。必须如此。我必须找个与家族无涉的人谈谈。所以我找到了他。

月过中天,我的墓地里多了不少摔碎的酒瓶。

“其他人有什么反应?”加尼隆问我。

“想都想得到。”我回答道,“我敢说朱利安一个字都不信,尽管他肯定会说自己相信。他知道我对他的态度,他现在也没资格挑衅。我想本尼迪克特也不会相信,他的想法很难看出来。他在等待时机,我希望他的举棋不定可以为我争取到一点时间。至于杰拉德,我猜这是压断骆驼后背的最后一根稻草,无论之前他对我的信任还有多少,现在都荡然无存了。不过明天上午他还是会回安珀来,和我一起到林地去取回凯恩的尸首。没必要搞得像集体远足似的,不过我的确需要一名家族成员到场。至于迪尔德丽,这事似乎让她挺愉快的。我保证,她也完全不信。但无所谓。她一直都站在我这边,而且从来不喜欢凯恩。我估计她很高兴看到我开始巩固自己的地位了。我不敢说莉薇拉怎么想,她一向不怎么关心其他人之间的争斗。至于菲奥娜,她似乎觉得这只是件趣事。她总是抽身事外,高高在上地观察着一切。你永远也说不清楚她的真实想法。”

“你跟他们讲了布兰德的事了吗?”

“没有。我跟他们说了凯恩的事,让他们明晚都到安珀来。到那时,我才会提起布兰德。我有个主意,打算试一试。”

“所有人你都是通过主牌联系的?”

“没错。”

“关于主牌,有些事我一直想跟你说。在我们拿到武器的那个世界,有种叫电话的东西……”

“嗯。”

“在那儿的时候,我研究了一下窃听之类的问题。你想过没有,主牌的联络是否也有被窃听的可能?”

我开始大笑,接着才意识到加尼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,顿时止住笑声。半晌之后,我才开口道:“我也不清楚。托尔金的作品大多难以理解。我从没动过这个念头,也从没试过。但,我猜……”

“你知道一共有多少套牌吗?”

“嗯,每个族人都有一两套,图书馆里有大概十几套多余的。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,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“在我看来,光是用这东西偷听,就能知道不少事。”

“对。老爹那套,布兰德那套,我自己原来那套,兰登丢的那套——该死!这些日子里有不少牌都不知所踪了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。大概先列个清单,做些实验吧。多谢你提到这事。”

他点点头,我们又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。接着他问道:“你准备怎么办,科温?”

“什么怎么办?”

“所有的一切。我们现在该攻打谁,按什么顺序?”

“我本来想,只要安珀稍微稳定一些,就马上开始追踪黑路,寻找它的源头。”我说,“但现在,我必须修改一下顺序。我得尽快把布兰德找回来,只要他还活着。如果他死了,那我就要搞清楚他到底出了什么事。”

“但安珀的敌人会给你这个喘息时间吗?此刻,他们也许正在酝酿新的攻势。”

“对,还用说吗?这我想过了。我觉得我们还有点时间,毕竟他们新败不久。我们必须再次收拢人心,积聚力量,根据我们的新武器评估形势。我现在想做的,是沿着黑路建立一些瞭望哨,如果他们有什么新动作,我们能提前预警,做好准备。本尼迪克特已经同意负责这项任务了。”

“我想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。”

我又替他倒上酒,我只能以此回答。“当初在阿瓦隆,事情从没这么复杂——我是说,我们的阿瓦隆。”

“没错,”我说,“不是只有你怀念那段日子。但至少现在已经简单多了。”

他点点头。我递过一支香烟,但他还是更喜欢自己的烟斗。借着火光,他观察着挂在我脖子上的仲裁石。

“你是说,你真能靠这玩意儿控制天气?”他问道。

“对。”我说。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我试过了。确实管用。”

“你干了什么?”

“今天下午的暴风雨,是我干的。”

“我在想……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在想,换了我的话,我会如何使用这种力量。我会用它来做什么?”

“我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件事,”我拍着自己坟冢的石壁说,“就是用闪电不断轰击这地方,把它毁了,让它变成一片碎石。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感觉,我的力量。”

“你为什么没干?”

“因为我又多想了一会儿。我觉得——妈的!没准儿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能让这地方真正派上用场了。只要我不够机灵,或是不够强悍,或是不够幸运。要是真成了那样,我琢磨着自己想让他们把尸骨扔到哪里去。这么一想,就觉得这儿真是个好地方——又高又干净,在未经雕琢的自然之中。放眼望去,只有岩石和天空。群星,层云,太阳,月亮,晨风,山雨……比和其他僵尸作伴强多了。有些人,我现在都不想让他待在身边,为什么死后一定要挨着他们躺着?”

“你脑子不正常,科温,要不就是喝醉了,也可能两者兼有。你愤怒,但不需要这样。”

“那你他妈说我需要什么?”

我能感到他坐在旁边,身体绷紧了,接着慢慢放松。

“我不知道,”他最终开口道,“我只是说说自己的看法。”

“部队的情况怎么样?”我问道。

“我觉得他们还有点迷糊,科温。他们来这儿,是为了在天堂山脊上打一场圣战。他们觉得上星期那些战斗都是为了这件事。所以看到我们大获全胜,他们都很高兴。但这段时间的等待,在这座城里……他们不理解这地方。一些本以为是死敌的人成了盟友。他们都很困惑。他们知道有仗要打,但完全不知道要打谁,何时打。一直以来,他们都被限制在营房里不准外出,目前还不知道这里的军队和居民对他们有多厌恶。但这事瞒不了多久。这个问题,我一直想跟你说,但你后来那么忙……”

我坐着,抽了会儿烟,说道:“我想我最好跟他们谈一次。但明天不行,有些问题必须尽快解决。我想他们应该被调遣到阿尔丁森林里的一片宿营地。就明天,对。等我们回去,我会在地图上给你标出来。告诉他们,这是为了让他们靠近黑路。告诉他们,下一次对我们的攻击随时可能从那里出现——这差不多算是实话。训练他们,让他们保持战斗状态。我会尽快下山跟他们谈的。”

“那你在安珀就完全没有私人武装了。”

“是的。但冒这个风险是值得的,既可以展示自信,也是一种谅解的姿态。对,我想这会是一步好棋。如果我错了……”我耸了耸肩。

我倒满酒,把另一个空瓶子扔进坟圈。

“对了,”我说,“我很抱歉。”

“抱歉什么?”

“我刚意识到自己脑子不正常,还喝醉了,还很愤怒。我不需要这样。”

他轻笑起来,和我碰了碰杯。

“我知道,”他说,“我知道。”

我们就这样坐着,直到月亮落山,直到最后一个酒瓶的碎片埋在它的同伴之中。我们聊了一会儿过去的日子,最后都沉默了。我将目光投向安珀之上的璀璨星辰。来这儿确实是个好主意,但现在安珀正召唤我回去。加尼隆知道我在想什么,他站起来,伸了个懒腰,走向马匹。我在自己的墓地旁解了个手,然后向加尼隆赶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