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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金第二次来到绳梯处。
他小心碰触石台周边，这回没有空气墙阻碍他的手指。只是当他们爬上绳梯，周围重力瞬时倒转，绳梯变为直直朝上。
几乎是明示他们继续朝上前进。
夜色中，众人上方的石台只有漆黑剪影，静得如同墓地。鬼知道继续朝上走，会不会有更离谱的怪物等在那里。
这类场景放在游戏里还好，可当他们真的面对这一片未知时，诺尔发自内心感到不快——他有种被人当玩具摆弄的感觉。
尤金从垂直朝上的绳梯跳下，那梯子还竖在原处，仿佛一个挑衅。
一时联系不上下方人员，尤金面色很是不善。发现气氛不对，达墨里坐不住了：“要不……我是说，要不我们就在这整顿一晚上？等天亮了，咱们再想办法传信。”
诺尔心中叹气。
如果庄园主人真的按照游戏套路来，断然不会留下“游戏人物死守原地图”这样的机制。在浮空地图，设计者们最喜欢用的方法是——
石台隆隆震颤起来，内部发出令人胆寒心惊的崩裂声。众人脚下快速延展出无数裂纹，原本坚实的地面变得上下飘忽。
那只没了四肢的污染怪物还横在原处，照旧机械地咬着空气。
它巨口张开又合拢，“叭、叭、叭”地规律响动，犹如倒计时的读秒。
崩裂来得极为突然。
尤金一把抓过离他最近的达墨里，另一只手揪住身边女骑士的披风。他只来得及看向“德雷克”一眼，身形便消失在滚滚的烟雾与阴影中。
几秒前，那位名叫戴亚的骑士朝尤金跑去，可惜他不够快，最终也没摸到尤金的袍角。他的眸子倒映着星空与土灰，盛满惊惧。
下一秒，骑士戴亚的披风一紧。他被人拽住向上，这姿势让他没法擡头，但他清楚是谁出了手——在场的除了他，只剩那位身手了得的德雷克先生。
黑夜是阴影的天下。浓浓烟尘铺开阴影之路，忒斯特骑上影狼，踏影而上。他揽着诺尔的腰，诺尔揪着戴亚，一行人跃向上方。
等到了上方石台，戴亚还没来得及说出感谢话语，就两眼一白，就地晕倒。
他模糊的视野之中，最后闪过一只巨大的黑鼻头。
“我们差一点就可以完美两人世界了。”忒斯特收回劈晕此人的手，语带抱怨。影狼在骑士戴亚身边好奇地嗅来嗅去，最后打了个喷嚏。
“我看过调查骑士名单，他的全名叫戴亚･布兰科。”诺尔说，“严格来说，他是你的远亲，我不可能放着不管。”
“是啊，一个英俊的小伙子，还是长发呢。”忒斯特哼哼道。
“真可惜，我只收精神有恙的信徒，这位太正常了。”诺尔哼哼回去，把戴亚扶到影狼背上——这里状况诡异，他丝毫不指望胆小鬼本恩打头阵。
“你说尤金那小子死了吗？”忒斯特满怀希望地问。
“要看他的预言里有没有‘摔死’的意象，生命神殿那么看重他，我猜他的预言要更特别点。”诺尔取出怀里的坎多，安回牺牲之杖上。
“我赌一个金轮，那小子蹦到了下方的石台上。”忒斯特往石台底下踢着石子。
感受到寒冷的夜风，坎多睁开眼，眼珠子疯狂乱转。诺尔原本等待着这家伙骂两句，可它缄口不言，又缓缓闭上眼。
“小心点。”它没精打采地告诫他们，“我没见过这种阵势。”
“是吗，那你多看看。”忒斯特物理撑开蜡烛的眼皮，坎多拿烛泪辟里啪啦揍他。
“唉，我们差一点儿就可以完美两人世界了……”于是疯修士松开蜡烛，又开始咕哝。
怎么还循环播放上了。
诺尔叹了口气，主动拉住忒斯特的手腕：“走了。”
“你不来点夜宵？我刚才捡了一块儿残骸。”忒斯特没动，就差把“我没干劲”写在脸上。
“说不准有人看着呢，不合适。”
诺尔扯扯嘴角，目光扫过一片漆黑的石台，“忒斯特，你好像不太期待接下来的事情。”
“我想要真相，但不喜欢过程。”
忒斯特打了个哈欠，一条胳膊支着诺尔的肩膀，“把人扔在围栏里，再扔只怪物进去，只有胜者才能活着离开。这种战斗我从小打到大，有点审美疲劳。”
想到少年忒斯特可能的遭遇，诺尔神色一僵。
忒斯特了无痕迹地扫了他一眼，轻松继续：“这里的对手也和木偶一样，还不如揍影狼有趣呢——比起这摊玩意儿，我更喜欢你的‘游戏’。”
诺尔表情松了几分，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来：“你不想打这个？”
“嗯。”
“那就不打。”诺尔清清嗓子，“让我们找些有趣的事情做。”
忒斯特冲他扬起眉毛，“啵”地拍了下新鲜出炉的空气墙：“可是这里有看不见的墙——”
诺尔冲他笑了笑：“只要魔法在这里还有效，我就有路可走。”
他原地席地而坐，在身边拍了拍。忒斯特会意地靠过去，愉快地舒展身体。
法师先生明显没有接近石台中心的打算，诺尔从包里翻出了《菜谱大全》。他的笔尖轻快滑过纸张，写下一串又一串看不懂的字符。
忒斯特的视线忍不住顺着诺尔的手上滑——从沾上墨水的指尖，到起伏抖动的手腕，再到稍稍缩起的眼瞳。
他吃惊地发现，哪怕没了独一无二的青色，那双眼睛仍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完美。
两人没有深入探索，石台也没有任何反应。星空之下，一切静谧无比。本恩“呜嗷”地打了个哈欠，在两人身边趴下。一时间，气氛竟有些宁静宜人。
约莫一个小时的工夫，诺尔完成了计算。忒斯特支起眼皮，看着那些墨迹闪烁光辉，变成全新的魔法阵。
【蝙蝠之眼】
诺尔沙沙落笔，写下它的名称与效用——这魔法允许施术者透视半径10~1000米以内的地形。透视距离越远，耗费魔力值越高。
看起来像是【真理之眼】的极度劣化版本，外加一点点改动。
完成魔法后，诺尔将书本一合，微笑着擡起头，双眼微光闪烁。忒斯特没出声，诺尔观察上方，他便观察诺尔的侧脸，很难说谁更专注一点。
“好了。”诺尔站起身，朝忒斯特伸出手，双眼保持着魔法发动的状态。
“就这样？”忒斯特抓住那只手，眉毛扬得高高的。
“抓紧我的手。”诺尔说，“本恩，跟上！”
影狼赶忙站起身，不小心弄掉了背上昏迷的骑士。它又懊恼地叼起那个铁皮罐子，口水顺着合不拢的嘴巴哗哗流淌。
诺尔挥舞魔杖，青蓝的火圈在众人面前撑开。诺尔扣紧忒斯特的手指，拉着他踏向前方。
忒斯特好奇地伸出脚，他以为他们会一层层朝上穿梭。谁能想到，他的神并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样老实——
疯修士第一次见到这样疯狂的景色。
一层火圈熄灭，又一层火圈燃起。他们仿佛在穿越由火圈构成的通道。而这通道与通道之间，是天地颠倒的迷幻景色。
忒斯特上一步踏过破碎的花砖，下一步在繁星之中踩空。坠入火圈之后，他发现地面再次出现在脚底，周围包裹着花丛般的干枯荆棘。
洒满月光的白色石台。俯冲而来的怪物脊背。平整如镜的冰冷水面……蓝火燃烧，两人的脚尖从更多事物上掠过。
他们让霜雪封冻的桥上多出脚印，岩浆流动的河面腾起寒风，充斥视野的雾气翻滚不休。
怪物咆哮声与各种杂音混在一起。真奇怪，忒斯特心想，最清晰的始终是诺尔近在咫尺的心跳……还有他自己的，他的心跳从未如此快过，响亮到要撞破鼓膜。
就在前方，诺尔始终抓着忒斯特的手。为了防止滑脱，两人十指紧紧相扣。
忒斯特望向前方人的背影，手指越收越紧。
遗憾的是，这美丽又狂乱的旅程终究要结束。最后一个火圈熄灭，两人停在了顶部城堡的石阶末端。
“可惜，最终BOSS不能直接跳过。”诺尔咕哝了一声。
事实证明，尤金的猜测完全不对。到了最上方，禁魔晶石的效力反而又强了起来。就连级别不高的【蝙蝠之眼】，都无法在这里正常发动。
无论这座城堡是如何漂浮在空中的，一定和塔赫魔法没有关系。
这个发现让诺尔高兴不起来——看不见目的地的景象，他就没法靠坎多连通空间。这意味着他的“速通攻略”到此为止，之后只能靠自己的双脚。
“我以为你会去看那条塞壬。”忒斯特说，他没有松开诺尔的手。
“我刚才匆忙瞧了一眼，他状态还可以。”诺尔抿了抿干裂的嘴唇，“贸然去见费舍，很可能让庄园的人察觉异样，搞不好还会把他当成人质。”
说罢，他奇怪地瞥了眼忒斯特：“我以为你熟悉这些。”
“呃，我通常是察觉异样、劫持人质的角色。”疯修士耸耸肩，“我会努力调整思路的。”
“谢谢，我觉得安全多了。”
一番玩笑过去，诺尔终于放松了点儿，至少有心情去细看“最终关卡”——
两人面前，长长的石阶覆满黑灰尘埃。石阶尽头，巨大的城堡灯火通明。它的石料比下方石台还奇怪，有种湿润的质感，在夜色中接近黑色。
砖石之间，蛛网似的黑红血肉也比下方密集许多，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道。
魔王的气息愈发浓郁，仿佛这里曾被无数只污染怪物血洗过。那气息深深渗入每一道石缝，只是站在原地，诺尔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意正顺着他的脚心朝上钻。
这里的建筑保存相对完好，风吹过一道道缝隙，发出尖锐的呜咽。城堡的尖顶两侧，各悬挂着两轮满月。
不知是不是环境影响，从这里看，那四轮月亮都笼上了些许血红。
再配点阴森的音乐就好了，诺尔心想，作为最终战区域，这个地图完全合格。
诺尔同样没有放开忒斯特的手，“背叛者”长剑出鞘，牺牲之杖上火焰熊熊。影狼不知所措地叼着昏迷骑士，大半个身子藏在两人影子里。
感受着对方干燥温暖的掌心，诺尔定定心神，踏上第一级台阶。
就在此刻，地面震颤了下，石台边缘的砂石唰唰滑入黑暗。诺尔膝盖一软，单膝跪上台阶。要不是忒斯特拉着他，他准会骨碌碌摔下去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忒斯特的悠闲表情彻底消失，语速有些快，“喂，诺尔，听得见我说话吗？”
诺尔摀住嘴，热乎乎的东西沾上了他的指缝。
是血，他闻到了血腥味，诺尔有些茫然地想。点点鲜血滴落在石阶上，瞬间与黑暗的石面融为一体。
方才那个刹那，地动之后，魔王气息猛然爆发。此处没有白夜，魔王的气息却浓郁到堪比白夜现象。
他活像一下子坠入深海。周围的万事万物都在挤压他，誓要把他这个“异物”彻底抛出这里。
诺尔全身都在痛，精力与力气都在快速离开他的身体，像是被活活拧出来似的。
“诺尔！”忒斯特抓住他的肩膀，声音如同隔了层水膜，“诺尔，我们马上回去——”
【警告……异常状态@#￥%……】
【异常力量体系……本源排斥反应……您不被承认……您的等级不足……您的力量不足……】
诺尔有些模糊的视野里，系统弹框挣扎着闪动。
【警告……异常状态@#￥%……】
【请尽快离开……请尽快离开……请尽快离开……】
怎么可能离开。
他们好不容易到了这里，说什么都要捞点东西回去。情报、数据、知识……什么都行……
面对着异常活跃的魔王气息，诺尔本能地发动了【失落的遗愿】。
那可怕的压抑感如同被冻住，周身挤压般的疼痛停止了，无数细小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。
别伤害我……别伤害我……别伤害我……别伤害我……
救救我……救救我……救救我……
救救我……救救我……
救救我……
……
【本源排斥反应停止……您被初步承认……您的等级不足……您的力量不足……不建议前进……】
系统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诺尔耳畔回响。
诺尔的视线终于对焦，他发现自己的眼鼻口耳都沾了湿润的血渍，长袍前襟被血液浸透了。他的五脏六腑针扎似的抽痛，四肢像是没了骨头，半点力气都用不上。
他看向自己放在胸口的手，手背比死了三天的尸体还要青白。
周遭的景物颠簸着后退——他好像正被忒斯特抱在怀里，而忒斯特朝着城堡反方向大步前进。两人身边罩着淡金色的防护罩，内部空气比外面温暖许多。
“我没事了。”诺尔在嘴里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。
“我们找个地方休息，然后回去。”忒斯特没有低头。
“这次机会很难得，下次未必会这么顺利。”
诺尔疲惫地吐了口气，“刚才系统有提示，说是什么‘异常力量体系’……我们的猜想是对的，这个地方确实不对劲。”
“无论是建筑本身，还是它的力量，都不属于塔赫……这可是个大发现，你不是想了解世界真相吗，庄园的主人肯定知道些什么……”
“别说这些，我没心情听。”忒斯特啧了声，“您要是死在这，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“我真的没事。”
诺尔挣扎着想要下地，可惜力量减半的巫妖，终究争不过力量骇人的死亡骑士。
“我就是不用坎多，你也下不去。”诺尔只好祭出撒手镧。
忒斯特哼了声，单手扒过来诺尔的魔杖，使劲儿晃了晃。坎多眼都没睁，幽幽开口：“松手吧你，鱼别成天琢磨怎么飞。”
喀崩一声，忒斯特用力咬了下牙齿。
“那我就是不跟你一起去，你也不会蠢到去找死。”见魔杖用不了，忒斯特也耍起赖来。
两人四目相对，谁也不服谁。
“我不跟你说情报了。”
“我不给你做夜宵了。”
“反正巫妖饿不死。”
“那你忍心看我饿死在这？”
“……好吧，”诺尔使劲捏捏眉心，“要不我们各退一步，在这里休息一晚。如果到了明天，你还是认为我状态不行，我们就回去。”
“这还差不多。”忒斯特胜利地仰起头。
诺尔无奈：“你先把我放下来……”
“不要。”
两人背着城堡，找到了最为偏远的某处废墟。勉强布置了一番法术，两人就这样藏在阴影里。忒斯特悄悄支起一只锅子，煮起刚弄到的怪物残肢。
怕外面人发现，他开的火很小。蜂蜜、奇怪的块状药膏，外加残肢碎屑，它们被熬成一锅软绵绵的糖稀，最后缩得只有半个巴掌大。
忒斯特洒上糖霜，再用葡萄叶一裹，塞到诺尔鼻子底下。
“吃吧，加一点属性都是好事。”忒斯特站起身，“我再煮点蜂蜜牛奶。”
“谢谢……你干嘛？！”
忒斯特走向还在昏迷的骑士戴亚，冲他脑袋乒里乓啷揍了通，又自然地坐回来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诺尔看得目瞪口呆。
“哦，给他加点儿昏迷时长。”忒斯特嘀咕道。
“……我还是更喜欢两人世界，你呢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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