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业主大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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忒斯特的笑容有些挂不住。

他正站在岩洞口烤第二头鹿，第一头已然成了白骨。那对怪物夫妇吃饭如同暴风过境，忒斯特储存的调味料一下子少了大半。

诺尔在一边打下手，他号令鹿骨自己摆好姿势，随后他才去分割那些肉。对于那对夫妻的吃相，他倒没有太过惊奇——刑警和医生，都是加班吃饭如打仗的职业，不能指望他俩细嚼慢咽。

更何况朱医生现在是狼兽人，兽人天生食量惊人。比起那些野蛮的同族，朱医生已经吃得很矜持了。

趁两人吃饭，诺尔大概说明了目前状况。

从这个世界疑似游戏，到龙巢的叶萌和老两口，再到白鸟城找寻妹妹的女巫琳恩……夫妻俩边吃边听，不时交换下眼神，但都没有出言打断。

“我大概了解了。”

吃光三条鹿腿，朱医生擦擦嘴，随后才斯斯文文地开口，“这么一看，我和老罗醒来就在这个……唔，副本内部。”

罗警官用一股子与相貌完全不符的气势撕咬鹿肉，腮帮子鼓得老高：“至于穿过来的情况，我俩给不了啥线索。我们——”

“等等。”诺尔从挎包中取出玩偶人头，将它放于岩洞中央。

“细节方面的事，拉上琳恩讨论吧。”他说，“我习惯从游戏角度看问题，她能提供其他视角。”

“业主大会啊，那敢情好！”罗警官乐呵呵地说，“林小姐这名字取得不错，直接就能用。我们要是出去，是不是也得搞个西方名字？……罗密欧和朱丽叶？”

“他们最后死一块儿了。”朱医生凉凉地说，“我就用朱利，好记。”

“那我叫罗森，更好记。”罗警官说。

也不知道他俩在比什么。

忒斯特又回归了新手村模式，他话少了不少，饶有兴趣地看着。

诺尔布置好玩偶人头，索性挨着忒斯特坐了下来。他往自己的盘子里放了两把叉子，又安抚地拍拍忒斯特的肩。

【刚才情况混乱，不好说明。如果你不介意，我会向他们正式介绍你。】他心说，【不过“疯修士”的事先别提，罗警官的职业比较特殊。】

忒斯特笑起来，他没有用技能回应，而是自己附到诺尔耳边。

“我当然不介意，亲爱的。”他手掌遮着嘴唇，说着悄悄话，“无论是介绍，还是其他事。”

几步外，朱医生——朱利的狼耳动了动，表情有一瞬的疑惑。

……你小子故意的吧！诺尔哭笑不得。

不过他确实松了口气。

向邻居们说明状况时，诺尔一直用馀光注意着忒斯特的表情。

谢天谢地，忒斯特似乎对他的异界邻居没太大敌意。

不过自己与邻居的交流顺畅亲暱，作为本土居民，忒斯特难免会有疏离感。无论把忒斯特当成“朋友”还是“危险人物”，诺尔都不希望对方因此与自己产生隔阂。

……

听闻又找到两位邻居，旅途中的女巫琳恩迅速找了个林子猫着，准备来个魔法视频会议。诺尔联手精灵罗森，在岩洞口施放了不少隔绝术法，姑且算布置好了会议室。

悦园小区塔赫第一届业主大会，正式开始。含外来嘉宾忒斯特一位。

“喂？喂？听得见吗？”

小小的木偶头颅上方，浮现出女巫琳恩的虚影。那虚影大小如真人，幽灵般飘在半空。

“听得见听得见。”罗森急忙回应，“我是罗睿林，那边是我老婆。”

琳恩看向朱利，沉默了足足半分钟。再开口时，她的语气非常自然：“原来是罗警官，两位还记得穿过来之前的事吗？”

“三十一号是吧？我先说。”

精灵罗森坐得笔直，抻长脖子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矮，“那天我和小朱难得休息，我俩在家看了部电影，喝了点酒就睡了——睡了得有十个小时，我还奇怪咋没有工作电话呢。结果一睁眼看到个狼人，给我吓得差点起飞。”

朱利咧开嘴：“他冲我大喊‘不许动，举起手来！’……他紧张的时候，左肩总收着，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。”

罗森扭头。

“以前某人没事就喜欢说自己一米九四，”朱医生悠然继续，爪子按了按罗警官头顶，“一个多月没听到了，挺怀念的。”

诺尔不由地露出微笑。

看来他不用太过担心这两位……不愧是见惯生死的特殊职业，遇见这么匪夷所思的事，这对夫妻的情绪出奇稳定。

“说回穿越的事。”

开过玩笑，朱利的声音又沉了下来，“老罗睡得死，我睡觉轻。那晚我快零点的时候醒了次，当时一切正常。”

“后来我快睡着的时候，听见一声巨响，像是那种爆炸声。但当时我似睡非睡，也可能在做梦……再醒的时候，我就在这里了。”

看来那天晚上确实发生了什么，诺尔想。只可惜那个大学生被巨龙杀了，那人是最有可能熬到后半夜的。

“我们附身怪物，物种、性别、年龄上好像也没什么规律……”琳恩有点失落地喃喃，估计想到了自己那个生死未卜的妹妹。

“不。”罗森突然开口。

罗警官眼下娇小可爱，但他板起脸时，仍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。

“那个叶萌我知道，成绩特别好，姓崔的大学生也在念国内第一的音乐大学，他们是巨龙幼崽；那对老夫妇为人和善低调，没啥特点，他俩成了黏液怪。”

“你是个认真细致的机械工程师，傀儡女巫契合你的特质；我太太是普外医生，手术很厉害……也就是说，她擅于切割血肉内脏。这一点和灰狼兽人对得上。”

“要我说，咱附身的怪物，都和咱们的个人特质有关。”

朱医生展示了下手术刀似的爪子，表示赞同：“是啊，老罗是他们队最会耍心眼的，变成心机精灵也在情理之中。”

“性别呢？”琳恩皱起眉，显然在思索。

朱利语气平静：“物种都不确定了，对于‘附身规律’来说，性别这种东西可能和毛色差不多。”

琳恩：“你们说的有道理，但这没法解释诺尔的情况。”

确实。

诺尔一直没吭声，身为弱到窒息的前任“鬼火”，他似乎是这套说法的唯一特例。

“可能我一直加班，没什么存在感。”见众人转来视线，他自嘲。

罗森：“兄弟别这样，说不定是说你格外耀眼，都自带发光效果了。”

“规律不会消失，各位大可以找到更多人再确定。现在情况特殊，二位不如讲讲这个副本。”

忒斯特笑嘻嘻地扯回话题，“你们说的‘角色扮演’是怎么回事？”

夫妻俩齐齐沉默，半晌，罗森叹息：“我们俩在附近转了一个多月，发现百十来处人类生活的痕迹。大部分都在山洞，他们撑得时间有长有短……其中有些人留下了记录。”

他从怀中摸出两样东西——一册破旧的书本，一卷兽皮卷轴。两份文本上的语言完全不同。

众人凑上前，琳恩的虚影也俯身去看。

“我挑了有‘猎人’出现的资料。”罗森的语气严肃下来，“为了搞清状况，我们俩一直在调查这件事……你们应该都能看懂吧？”

那本书册是百年前出版的流行小说，纸页残破不堪，空白处被暗红的字迹填满。不少字词被时光与水渍损毁，变得难以分辨。

好在罗森做过标记，几人直接阅读重点记录。

【……第82天，雪下个不停。食物不足，必须去打猎，可是我的脚没有知觉。亨利说他看到了人影，他一个人出去了。愿女神保佑他。】

【……第97天，亨利说他找到了一间猎人小屋，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那边，像着了魔似的。我们决定等猎人出门打猎，试着向他求助。愿女神保佑我们。】

【……第105天，猎人完全不听人讲话，还用弩箭驱赶我们。我的脚烂得厉害，我需要药，该死。】

【……第117天，计划成功，猎人掉进了陷阱，那房子是我们的了。他自找的，哈哈。我得治治我的脚。】

【……第118天，猎人死了。房子找不到，尸体消失了，什么都没有。】

【……第119天，亨利冲我大喊大叫，活像不认识我。他用弩箭驱赶我，我的肩膀受伤了，脚痛，全身都痛。为什么？】

【……第120天，为什么？为什么？为什么？我不明白。】

这份记录用的是通用语，日记停在了第120天。

诺尔又展开兽皮卷轴，卷轴内写满半兽人文字，日期则是在70多年前。

【651年6月16日，发现了猎人打扮的男性人类。他被熊咬断了腿，昏迷不醒。我们没能救回他，但霍尔登很高兴，他说这证明附近还有别人。】

【651年6月17日，霍尔登没回来，妮娜一直问爸爸在哪儿，我无法回答她。霍尔登之前从没这么迟过。】

【651年10月28日，抓住了四只野鸭，这两天不愁吃的。过几天就是妮娜的十二岁生日，我要好好准备。依旧没发现霍尔登的踪迹。】

【651年11月9日，发现了猎人打扮的霍尔登。他不认识我了，甚至用弩箭指着我们的女儿。神啊，我们做错了什么？】

【652年12月31日，这本该是个团聚的日子，我和妮娜却只能在猎人小屋边远远地看。妮娜看她爸爸的目光里只有仇恨，她坚信霍尔登背叛了我们。

我无法解释，我不明白，我们究竟怎么走到了这一步？

我的肋骨被鹿撞伤了，希望没事。】

【653年4月1日，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。霍尔登打猎受了重伤，妮娜发现了这件事，却没有告诉我。她把他扔在原地，她说正好带我去小屋养病。】

【653年4月2日，妮娜出门了，没有再回来。】

【653年4月3日，妮娜也不认识我了。】

【653年4月4日，她用弩箭射我，我没来得及躲开。我的时间不多了。

妮娜，我的宝贝，她才十三岁。以后谁来为她庆祝生日呢……】

岩洞内鸦雀无声，只有洞口外的风雪呜呜作响。诺尔捏着卷轴的手指越收越紧，兽皮卷轴被捏得有些变形。

“我懂了，旧的猎人死掉，系统会从被困者里挑个新的。新猎人将丧失成为猎人前的记忆，在这地方独自活到死。”

忒斯特叉了块鹿肉，送入口中，蛮不在乎地总结道，“唔，是挺悲惨的。”

“我们的推测也是这样。”

罗森沉声说，“更糟的是，无论有没有猎人在，被困的人都逃不出去。”

不，诺尔想，其实他应该可以出去。

他和忒斯特组了队，甚至领到了任务。组队关系是游戏内最牢固的关系之一，系统大概率不会强行拆散他们。

但罗警官和朱医生就危险了，自己必须带他们走。

诺尔扯扯嘴角，努力露出轻松的微笑：“刚才我说忒斯特是我朋友，这话其实没错。但我有件事没说清楚——他是来自塔赫本地的‘玩家’。”

“有玩家在，我建议先尝试通关。等任务结束，封闭副本会自动提供出口……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。”

前提是这个副本还“正常”，他想。

……

晚霞似火，克里姆森坐在农庄屋顶上，悠然地欣赏夕阳。

最近一周多，他并没有在阿尔瓦商队发现异常，杰克也一直没有联系他。算算日子，里齐商队都快到目的地了。

【血侏儒的交易】是系统技能，不会出错。难不成那两个人没有跟着商队走，只是碰巧前进方向相同？

……或者杰克向他隐瞒了消息。

克里姆森挠挠脸，回忆了下里齐商队的前进路线。他突然想起了什么，嘴角越翘越高。

“利用‘狩猎之夜’是吧？”克里姆森笑嘻嘻地嘀咕，“我怎么忘了这一茬，真狡猾。”

他跳下屋顶，走到一个俯趴的农夫身边。农夫身上有几道极深的伤痕，布衫被血染得透湿。他急促地喘息，看向克里姆森的眼睛布满血丝和泪水。

“恶魔……你这个……恶魔……”他虚弱地咒骂。

“神说，要怜悯弱者。我也不想杀你的老婆孩子，说实话，这不是我的个人风格。”克里姆森在他身边蹲下，“但是没办法，我总得练级。”

说罢，他扬起短剑，剑刃直接贯穿了男人的头颅。随即他熟练地割破手掌，将血滴入死者的血泊。

“一条性命做交换。我要知道十四天后，玩家‘杰克’的情况。”克里姆森朗声说。

鲜血涌动，血侏儒再次出现。它迷茫地看着克里姆森，一动也不动。

克里姆森的笑意淡了些许：“十四天后，玩家‘杰克’的死活呢？”

血侏儒依旧凝固在原处。它遗憾地松开尸体，指指自己眼睛的部位，又摇了摇头。没等克里姆森继续问，它就散落回血泊。

尸体还静静地躺在原处，没有沉没。

……血侏儒看不见？它居然连代价都没收。

这算什么，系统占卜技能也会出错？

克里姆森猛地拔出短剑，站起身。他脸上多了点怒意：“这么有意思的对手，那家伙居然瞒着我偷吃——见鬼！”

他果断掏出通讯水晶：“杰克最近有没有向你们谘询‘狩猎之夜’？”

“是的，克里姆森大人。杰克大人询问了‘狩猎之夜’的现有人数，并要求使用副本。”

“人数怎么样？”

“目前副本内一共四人。拷问对象，两个可能的目标，加上杰克大人。副本已经满了。”对方答得小心翼翼。

“……操。”克里姆森又捏碎了通讯水晶。

算了，只要那两个人还活着，他们早晚会再次对上。克里姆森拍拍衣服上的尘土，踏着血泊走出村庄。

他的身后，小小的村庄一片静寂，散发出无比浓郁的血腥味。成群的乌鸦在村庄上空盘旋，发出粗哑的叫声。

夕阳缓缓沉入黑暗。

“狩猎之夜”副本内。

“我劝你还是早点交代，什么时代了，还玩‘忠诚’那一套。”

杰克坐在一把简陋的木椅上，愉快地看着面前的人，“把你们那边干部的职业、技能、道具都说了，我就放你走。”

杰克面前躺着个英俊的青年，他全身近乎赤裸，身体在酷寒中蜷缩，皮肤冻得发青。

他的脖颈和四肢都拴着手腕粗的铁链，铁链末端牢牢钉进巨石，锁链和皮肤接触的地方已然磨出了鲜血。他身下的血迹更加陈旧，它们积了一层又一层，几乎变成黑色。

他没有回应杰克。

杰克啧了声，朝那人身上吐了口痰：“我没什么耐心，懒得再肢解你一次——你该高兴你没选女号，我对男的实在提不起兴趣。”

“不过昨晚是我，明天就换那只影狼。你动不了，只能一次次被它吃掉。它可喜欢撕着人的内脏玩儿了。信我，只要我高兴，我能永远把你锁在这里。”

“胡扯……只要被影狼杀死，任务就失败了……”地上的人神志不清地呢喃道，“失败就……可以离开……”

杰克哈哈大笑。

“傻逼，任务让你存活十四天。你光昨天就被我杀了五六次，要能出去早出去啦。”

比对方知晓更多，这件事好像令他尤其愉悦，“果然，你们这群老好人不知道。现在的副本，多少都有点错误——只有我们知道错误区域藏在哪。”

青年没有回话。

杰克又等了会儿，发现那人身体的起伏消失了。他蜷缩在原地，痛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，双瞳浑浊而黯淡。

他死了。

“啧，才一天就下线自杀，没意思。”杰克踹了脚那具尸体，“我还想赌你多久会疯呢。”

他跨过尸体，走向门扉。随着门扉关闭，那具苍白的尸体彻底沉入阴影。

不远处，巨大的影狼半坐在地，双眸炭火般殷红。它歪歪头，疑惑地看着杰克，似乎搞不懂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

“赶紧走，别看你爷爷。”杰克冲它吹了声口哨，“该去狩猎了，傻狗。”

影狼又盯着他看了会儿，最终转过身，飞快地跑入夜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