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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夜时他依稀听见聂丹与李治烽的交谈,便睁开眼,坐起来时发现二人没有点灯,就在月光下对话。
“信件在桌子上。”聂丹朝游淼道。
游淼点头道:“我想个办法送进宫里去,锡克兰那边怎么说?”
“他们非常惊慌。”聂丹道,“贺沫帖儿在昨天晚上,收到失窃内容后,就连夜进了东域府,今天我赶回去的时候,他还在那里。”
李治烽道:“没有被发现罢?”
聂丹道:“没有。”
游淼还是有点担心,怕聂丹被贺沫帖儿看出底细,说:“你还是不要再回去了。”
聂丹道:“不回去怎么探听底细?有人提议把你们诱进东域府内击杀。但被贺沫帖儿否决了。”
游淼问:“他们发现这封信不见了么?”
“没有。”聂丹道,“前天回去后,锡克兰就派出信使送信,被我追出四十里,在驿站掉包了一份回来。”
游淼不得不佩服,聂丹办事实在是太厉害了,根本毫无漏洞,游淼总觉得许多事情他心里都知道,只是不愿在朝堂内作政治斗争,有自己的坚持,否则以聂丹的实力,大部分人都不是这名熟读兵法的猛将对手。
聂丹道:“五天后冬猎节,贺沫帖儿会在那时候破釜沉舟,设法杀死巴图,但此举遭到锡克兰的强烈反对,让他等到达列柯回来后再说。”
“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?”李治烽问道。
“他回东北去,与高丽王谈判。”聂丹解释道,“临走时说会离开三个月,到来年春天才回大安,但锡克兰送出的信,内容是让他尽快回大安,而这封信,已经被我掉包了,也就是说,他近期不会回来。”
游淼简直对聂丹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“不要再回去了。”李治烽道,“现在我们已经与贺沫帖儿撕破脸,万一你不小心暴露身份,落到了他的手里,会相当危险。”
聂丹还在犹豫,李治烽又道:“锡克兰我不担心,就怕贺沫帖儿看破,你如果被抓住,我们一定会受到牵制。”
聂丹道:“我担心重央,他还在犬戎部,这件事如果被达列柯知道了……”
“可那大叔不会偏帮他。”李治烽道,“他既然答应照顾你养子,就不会有问题。”
聂丹考虑良久,最后道:“好罢。”
游淼和李治烽同时松了口气,游淼真的非常害怕聂丹回去东域府内,被贺沫帖儿与锡克兰抓起来,砍手砍脚什么的,不怕一万就怕万一。
聂丹笑道:“那么这几天,就叨扰你们了。”
“哪里话。”李治烽与游淼异口同声道。
聂丹在二人的房内住了下来,打了个地铺,游淼不敢让外头知道,尽量少让聂丹出去,毕竟东域府里少了个人,一定会被锡克兰察觉。果然当天午后,便有信使上门来,邀请李治烽与游淼到东域府去喝酒。游淼以身体不适,直接拒绝了。
外面守卫看得严严实实,整个驿馆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游淼与林科简单地商量了下,决定在冬猎节前,让商队回南。这样到时候自己与李治烽等人也便于脱身。
“少爷在冬猎节后就要走了?”林科道,“不待到开春?”
“计划有变。”游淼道,“事情比我想象中的顺利……这样。”
游淼反复思考,还是有点怕不保险,万一冬猎节杀不死贺沫帖儿,又或者遭到鞑靼人反扑,情势势必凶险之极。现在他身边有聂丹与李治烽,大家一定要平安回去,无论哪一个被鞑靼扣住,都将是南朝的重大损失。
“你一出大安,就派一个人,快马加鞭冲回去。”游淼考虑周全,打开地图,朝林科示意,“朝中原畿请求增兵,扼守黄河以南的所有官道,从蓝关开始,五十里地派几名官兵,带着好马接应,乔装成平民,在屋外以炭笔写一个‘赵’字。再在黄河北岸的渡口,派出一排船只,三里一艘船,用舢板也行,准备渡我们过河。”
林科道:“离开后我就亲自快马加鞭,回去安排。”
“那就拜托你了。”游淼道。
这样一来,到时候只要上马奔逃,离开大安,等到巴图发现游淼走了,料想是几天后的事了,自己到黄河边去,直接渡河,鞑靼人也追不上来。
游淼对从前的两次逃亡记忆犹新,这一次绝对不能再有差错了,他研究好离开大安的路线后,便回到房中,见聂丹与李治烽在推沙盘,便静静地在一旁看着。
聂丹以木块、棋子等物简单地搭出了延边、大安数城的模型,这几日里反正在等西陵宫消息,闲着无事,便推演兵法,预备下来日北伐的战术。
锡克兰没有再找,贺沫帖儿也没有动作,仿佛有什么危险之事,正在暗处悄然酝酿,游淼颇觉得不踏实,但聂丹却道:“以不变应万变。”
有聂丹在侧,又有李治烽保护,这两人在游淼的印象中都极为可靠,于是游淼便不再担心什么,听凭事态自由发展。
过得两日,巴图却是亲自找上门来了。
巴图戴着一顶遮住了半边脸的狼裘帽,亲自上门,这是所有人都料不到的,聂丹马上收拾沙盘,推入床底,并一闪身躲进了衣柜里,隔着木板听数人的谈话。
游淼什么也没说,先是交给巴图那封信,继而研磨茶粉,以滚水冲泡奶茶。李治烽道:“巴图可汗,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,到驿馆里来。”
“没有关系。”巴图一边看信,一边心不在焉地答道,“这次的勇士足以在大安城内保护我,而且贺沫帖儿也不敢下手。”
游淼听到这话,就知道贺沫帖儿谋反的意图果然拆穿了,巴图看完信,随手把它收进怀中,长吁一口气,说:“和我想的一样。”
“他还有什么动作?”李治烽问道。
巴图道:“他在我的侍卫里安排了自己的人,欲置我于死地。还好那天你们来得及时,谢谢你们,沙那多,以后,鞑靼就是犬戎最忠实的朋友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李治烽淡淡道。
这已经是巴图第三次说谢谢了,游淼心道以后还难说得很,现在巴图是把李治烽当成来复国的犬戎小王子,一旦回了南方,再开战,就不一定了。果然巴图也知道李治烽在南朝的所作所为,说:“以你的能力,完全不必托庇于南朝汉人。”
“在我最困苦的时候。”李治烽答道,“是南朝人救了我一命,并让我活下来。”
巴图点头,见李治烽不愿对南朝之事表态,便不再追问,又道:“这次来,你是想以决斗的形式,打败达列柯?”
李治烽道:“我还没有想好,再说罢。”
巴图又问:“你以后有什么打算?不再回南边了?”
李治烽想了想,说:“这话我不能完全答应你,但终有一天,我会回到族中,带领我的族人。”
巴图笑了起来,说:“我相信你,母后也相信你。”
李治烽的原则是不管对着自己,敌人,都不说谎,把话模棱两可地说出来,已经是他做人的极限了,否则换了是游淼,早就满口胡扯地把巴图唬住,巴图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,告诉他,自己会为鞑靼效命也无妨。
然而李治烽这么说,巴图反而更能接受,笑道:“如果你需要帮助,请尽管开口,我们都愿意支持你。”
游淼知道这是要拉拢李治烽了,与他先前所想的完全一致,达列柯与贺沫帖儿交好多年,却又有野心,所有人都在提防达列柯,包括贺沫帖儿自己。
李治烽道:“这个承诺我会记下的。”
巴图又道:“过几天冬猎节,跟我一起出猎,我要给你们一个位置。”
游淼眉头深锁,却知道按照规矩,这个时候不宜插话,巴图看出了游淼的心思,答道:“贺沫帖儿是自取灭亡,不用担心,我会对付他。”
游淼点头,知道巴图应该已有安排,心想鞑靼人应该会有自己的规矩,便不再为巴图担心。巴图作势起身,正要走时,游淼要送,巴图又问道:“那天在白狼山里,我看到远方升起一道焰火……”
游淼一怔,继而答道:“是我们的同伴。”
“哪位同伴?”巴图笑道:“既然他也救了我,理应封赏。”
李治烽答道:“他为我从事危险之事,不宜再出面,陛下的好意,沙那多会转告他。”
巴图点头,两人将他送下楼去,巴图仿佛又想起一事,问道:“东域府里有一个人失踪了,是不是你的手下?”
李治烽也不瞒着巴图,如实答道:“是,经那件事后,恐怕锡克兰已经起了疑心,我便让他去担任别的职责了。”
巴图道:“贺沫帖儿正在查他的下落,请转告那位勇士,务必小心。”
游淼暗道好险,果然贺沫帖儿起疑了,还好坚持不让聂丹回去,否则这下就又陷于被动了。巴图笑道:“若有机会,我是很想与那位勇士一见的。”
游淼一怔,还没反应过来巴图的意思,李治烽便想起一事,指指其余房间,以眼神询问。
“对了,陛下。”游淼上前,朝巴图行礼,说,“方胜尚有一事相求。”
“你还是叫我巴图末。”巴图拉着游淼的手道。
游淼笑道:“这次贺沫帖儿与锡克兰都注意到了我们,和我同来的汉人行商,只怕受我们牵累,我想尽早让他们回南去……”
“没有问题。”巴图一口应承道,“下午让一个人进西陵宫拿文书,沿途路过时,会有人护送。”
游淼这才放下了心,将巴图送出门口,巴图翻身上马,离去。
回到房中,游淼怎么想都觉得巴图的话有点不对劲,他对那个没有出现的第三人太上心了。两人把巴图的话朝聂丹分析了一番,游淼说:“他为什么会注意到你?”
“贺沫帖儿在查我下落的事,多半已经传到西陵宫里了。”聂丹思考后答道,“宝音太后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。”
李治烽道:“会不会他们已经发现你的真正身份了?”
“我觉得不可能。”游淼道,“如果真的拆穿,现在咱们三个就一起被抓起来了。聂将军潜伏在大安城里,那还得了?”
“大哥,你有没有在鲜卑族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?”李治烽问道。
聂丹回忆良久,沉吟摇头:“应当是没有。”
“假设锡克兰与贺沫帖儿都起疑,追查你的身世。”游淼分析道,“就会找到你加入犬戎卫队,并救了达列柯的地方。这种情况下,只要是有心人,都会去调查那个鲜卑村庄的事,贺沫帖儿当初与咱们汉人交战,他是知道你在那里,被一个鲜卑女孩救了的内情。”
聂丹虎躯一震,答道:“对,稍加联想,就很可能想到我的身上。”
“你在冬猎节上千万不能露面了。”李治烽道,“否则围攻贺沫帖儿的计划,很可能临时就变成围攻你了。”
游淼却要乐观一些,他推断道:“我猜,目前的境况是这样,贺沫帖儿猜到在东域府打杂的人是你,但巴图和宝音太后不知道。巴图唯一知道的是你很重要,是连贺沫帖儿都不计代价要找的人。”
聂丹点头道:“有道理,派人去乌英的村子调查,来回还要好几天,他只能凭猜测。”
李治烽说:“你跟着商队先回去,大哥……”
“你们两个在北方冒险,我怎么能独自离开?!”聂丹道,“此事休得再提。”
游淼与李治烽交换了眼神,知道聂丹不会自己离开,便也不再劝。三人商量好,冬猎节后要如何确认贺沫帖儿不可能再翻身,最好是由李治烽出手,将他刺杀,这样才能顺利脱身。
而聂丹则依旧潜伏在猎场,以自己安危为第一要务,等待接应二人。
当天林科进西陵宫领到了巴图亲自批出的关涵,翌日早上,带领商队启程。
众人与游淼告别时,游淼特地拿出在北方赚到的银票,嘱咐他交给乔珏,送别商队后,游淼哭笑不得道:“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。”
李治烽漫不经心道:“跑是肯定跑得掉,就是身边没人使唤,终归不太好。”
“都让他们回去罢。”游淼想了想答道。
让人留在身边听吩咐是会方便些,但一旦自己与李治烽不告而别,多带一个人只会是拖累,留在大安则会背黑锅,成了替罪羊。自己的命是命,别人的命也照样是命。
数日后,人都走了,凡事就要亲力亲为,幸亏林科等人买够了食物,游淼便下厨准备肉食,聂丹则在一旁和面,李治烽掌勺。
“二弟做的饭向来是好吃的。”聂丹打趣道,“多少年无缘吃到,常想你们山庄的饭食来着。”
李治烽道:“都是子谦教的。”
“哦?”聂丹道,“君子远庖厨,四弟居然还会做饭?”
游淼笑了起来,知道李治烽说这话不过是抬举他,他一个少爷,何尝会去下厨了?然而游淼生性|爱吃,更会吃,知道什么菜怎么做好吃,虽具体操作不行,却也是知道怎么回事的,犹如食神与大厨的关系一般,便笑吟吟地全盘照收。
驿馆里还有些粗使的下人,但因为聂丹借住的缘由,游淼不敢让人随便进来,只吩咐道一天进来打扫两次就行,其余时间各自随意,不许进内堂一步。大小事务,便凡事躬亲了。
游淼做了个咸笋蒸肉饼,又打了个奶糕,李治烽放上锅去蒸着,开始用一个瓦罐煨一道红烧牛肉。笑着朝聂丹说:“来日大哥若和你四弟,二弟一起住,当可每天吃到,愿意来犬戎,时时欢迎。”
聂丹笑道:“有你们在的地方总少不了吃,待得江山事了,赖着你们吃一辈子,可别嫌弃大哥才好。”
三人都笑了起来,聂丹雄伟身材,大男人一边揉面一边说:“我还记得第一次到淼子的山庄时,招待我吃的一碗面。”
“哟。”游淼有点意外,笑道,“大哥还记得?”
“当然。”聂丹道,“搁了两个荷包蛋,还有红烧肉,大哥从京师沦陷起,就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食了。后来再出征时,便常常想着你山庄里好吃的。”
游淼还记得那天聂丹接他们过江后,只匆匆吃了那碗面,便又出外打仗了,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全然不当一回事,实际上心里却记了这么多年。这事儿令他不禁对聂丹改观,看来谁待他好,谁待他不好,聂丹自己也是知道的。
他一直不敢去多问聂丹与赵超的事,但就在这个时候,忍不住开口道:“大哥。”
“唔?”聂丹应道。
“三哥他……”游淼认真道。
厨房里,能感觉到三个人都是一顿,气氛略有尴尬。
“他也是迫不得已。”游淼说,“都过了这么多年了,能放下的,就都放下罢。”
“不放下又能怎么样?”聂丹自若道,接过刀,开始切面,“生老病死,过个几年,不放下也得放下了。”
李治烽道:“你们聊,我去吩咐人买酒。”
李治烽放好菜,出去了。
厨房内的蒸屉突突地冒着气,冬夜里,游淼和聂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,在政事堂院内的时候。
“大哥这次回去,别再骂他了。”游淼道,“我觉得三哥挺可怜的。”
聂丹笑了笑,无奈摇头。
游淼很少见到聂丹笑,印象里就只有几次,一次是他们结拜时,豪爽的大笑,还有一次是认识他表姐,在扬州时,如沐春风的微笑。
再来就是这一次的苦笑了。
“他也是没有办法。”游淼漫不经心道,坐到一旁去剥葱,见聂丹要开口,游淼又抬手道,“哎?打住,大哥,车轱辘话不要再说了。”
聂丹总是拿游淼没办法,只得道:“我也不拿三纲五常,忠孝仁义的那一套来压你了,大哥就问你一句,你把他当皇帝,还是把他当你兄弟?”
“当兄弟,就是当兄弟的感情;当皇帝,就是当皇帝的感情。”聂丹沉声道,“你不能随心所欲,重感情时,将他当做你兄弟,而到得他杀兄弑父的时候,又抬出他的皇帝身份,为他开脱。”
“这么混着过下去,迟早吃亏的是你自己。”聂丹叹了口气道。
“我总是说不过你。”游淼无奈道。
聂丹道:“不过大哥答应你,回去以后,不会再与他吵了。”
游淼这才松了口气,知道聂丹终于也算是妥协了。
“吵吵闹闹地过一年,就少一年了。”游淼笑道,“故人难留,再过几年,大家又不知道是怎么个样子了。”
聂丹点了点头,游淼知道聂丹虽然口上答应了他,实际上未曾心服,要让他真正的心服,只有占理,而他就是这个臭脾气,改不了。也正因为这样,他才会心甘情愿地认他当大哥,朝廷百官,提到聂丹时,都得客客气气,叫一声“聂帅”。
是夜除夕,大安下起了鹅毛大雪,暖洋洋的厅堂里,摆开一桌丰盛的菜,李治烽暖了酒,朝聂丹说:“大哥,我们敬你……”
“……爱你。”游淼接口道。
噗的一声,李治烽登时忍不住笑,聂丹满脸通红,十分尴尬,游淼则没脸没皮地笑着,说:“我说的是实话嘛。南边不要大哥,我要,到时候你来我山庄揉面种田就行。”
聂丹莞尔道:“好的,好的。二弟,四弟,大哥也敬你们一杯。真是我的好兄弟。”
聂丹不善于表达感情,那话说得甚是尴尬,但这已经是他能表示出来的热情的极限了,游淼深知,他们会在距离江南千里之遥外的大安,又凑到一起,十分不容易。
除夕夜,江南小雪纷扬。
赵超站在御花园中,抬头望向天空。乌云密布,长叹一声。
“陛下。”乔蓉过来,微微躬身。
“百官都在厅内了。”乔蓉微一行礼,赵超转过身,看着乔蓉的面容,依稀间想起了那个嬉皮笑脸,插科打诨的小子。
“子谦与李治烽没说什么时候回来?”赵超淡淡道。
乔蓉笑了笑,摇头,说:“那小子自幼就是个有主意的,陛下不必为他担忧。”
赵超牵起乔蓉的手,帝后二人携手前往明煌殿内,宴请朝中文武,文渊阁大学士李延,六部尚书,参知政事谢徽赫然都在,百官济济一堂,赵超举杯,笑道:“诸位爱卿今日请尽兴。”
一连多年,没有发生官员们预料的事,赵超也未曾难为文人们,各人也已渐渐不多担心。赵超又道:“遥祝身在天涯的聂将军。国仇家耻,不敢有一日稍忘,愿早日收复中原。”
众人脸上都现出复杂神色,纷纷点头,心思各异地一饮而尽。
这是赵超数年来第一次在除夕宴上提到聂丹,谁也揣测不出这名喜怒无常的帝君的心意。然而在场之人只有乔蓉知道,赵超之所以想到了聂丹,不过是方才在花园里的那一会儿晃神,是以生出天涯海角的唏嘘,并有感而发而已。
筵席到一半时,宫外有人匆匆进来,在平奚耳畔低声说了几句,平奚马上起身,过来找赵超,两人耳语片刻,赵超话也顾不得说便径自离席,来到偏殿内。
一名中原戎关校尉带着风尘仆仆的林科,站在偏殿内。
“说罢。”赵超道,“怎么都跑北边去了?”
除夕夜后,北国犹如雪泽一般,万里雕栏玉砌,河山如带。
新年的第三天,鞑靼王室所有成员启程,巴图带领两千卫队,以及格根王子,鞑靼众臣,浩浩荡荡地前往白狼山围猎。
李治烽已准备好了马匹,情形不对,随时准备逃脱,这一次,鞑靼人的大举围猎里加入了他们两个汉人,以及犬戎人。
但巴图把游淼他们保护得很好,没有让犬戎人与他们打照面,锡克兰等人跟着格根王子的部队,而李治烽、游淼则加入了巴图的亲卫队里。
双方之间,仿佛有一种紧张的气氛正在蔓延,游淼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林科等人回去之后,他的消息就处于盲目状态。先前待在大安城的驿馆里,足不出户,每一步都被盯着,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,必须探听消息。
这一次的行军,比上一次大家快马奔驰要慢上不少,中午时,巴图把游淼叫过去,叫到自己的车内吃午饭,游淼知道巴图要开始行动了。
“如果把犬戎人都交给你。”巴图问李治烽,“沙那多殿下,你有把握能在达列柯回来前,让锡克兰等人归顺于你么?”
李治烽想也不想便回绝道:“不可能,他们都是我大哥的人。”
“如果把他们抓起来。”巴图又问,“将生杀大权交给你呢?”
李治烽眉头拧了起来,游淼意识到巴图这一次可能要采取大动作了。
“我会尽力。”李治烽考虑后答道,“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们?”
巴图:“贺沫帖儿要趁这次春猎的机会,与锡克兰配合,让我大哥诱我出去,再设法射杀我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游淼明知不宜开口,却仍然忍不住脱口而出道,“巴图末,你打算……”
“不可能杀我大哥。”巴图倒是不介意,答道,“小时候,他也常带着我玩,我杀不下手去。杀了他,大臣们也会害怕我。但贺沫帖儿将军之事需要解决是一定的。这一次他已经开始恐惧我了,越是不顾一切的人,就越容易露出马脚。我会先设法解决他,再把叛乱的士兵们抓起来。”
“沙那多,春猎晚上的宴会,我需要你出席。还有,我需要你帮我探听贺沫帖儿的口风”巴图说,“他已经知道你来了,我怕他除了春猎之外,还有别的布置。如果可能的话,尽量先稳住他,让他以为,我没有动他的意思。万一他在春猎不动手,我就难以为他定罪,再处置他。”
李治烽沉吟点头,游淼知道巴图的意思,除了春猎之外,贺沫帖儿如果够聪明,一定另有安排——譬如说让格根的手下占领大安城。在巴图死后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篡夺政权。
巴图应该都准备好了,宝音太后也有她自己的人,现在就剩下如何收拾贺沫帖儿的事了。按照巴图的计划,是在春猎前一天发难,将计就计,把贺沫帖儿诱出去,再擒住。至于如何发落,巴图没有说,李治烽也没有问,毕竟这是鞑靼自己的事。
游淼出来后,李治烽便道:“得找个人,去给锡克兰,贺沫帖儿送信。约他们喝酒。”
“我去吧。”游淼笑道。
李治烽眉头深锁道:“不行,别开玩笑。”
“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小厮。”游淼道,“我去送个信,就说你想与贺沫帖儿一晤,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。”
李治烽摇头,游淼道:“让我去吧,他急着见你都来不及,怎么会找我麻烦?何况你的身份是沙那多王子,手下虽然只有我一个人,由我去,贺沫帖儿才不会起疑。如果他愿意见你,也是咱俩一起去见,有什么的?”
李治烽考虑良久,虽不愿游淼独自去冒险,却也知道,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,最后只得点头。